《长夏之村》孔*

11、11

　　11、
　　正午的水面反光强烈。池绍在开满白花的树下歇凉，还是晒得够呛。溪面上两个人都挽了裤腿，小白浪花还是洇湿了短裤边。许胜凉手持树枝塑料袋若干，一脚堵在漩涡处，默默砌一垛严密的泥坝，窝鱼。夏也在旁边打下手，就池绍看来，捣乱的说法更实际些。他白皙的小腿一直往泥巴上蹭，不耐烦地说鱼还不进窝来，一会又嫌泥巴砌得丑了。
　　“能有鱼来？许胜凉，这东西像个燕窝。”
　　他蹭来蹭去，水又急，坝垮了一次，黄泥水一下就被清流冲走。
　　许胜凉皱着眉头重新砌，也没说“走开点儿别碍手碍脚”之类的。夏也自由自在地在那里继续捣乱。池绍在树下看他弯腰抹黄泥，背上完全汗湿，非常非常认真。

　　……就算夏也让他造宫殿，他也会造的。
　　突然浮现的念头吓了池绍一跳。泥坝里已经有闷头鱼闯入，夏也喊着“我来我来”，俯身去捉，泥点溅满身。突然混沌起来的水底看不清什么。似乎他一时捉到了手，鱼太活，又从他腿间溜走了。夏也赶着去追，一时陷在泥里拔不出脚。一使劲，哧溜一声，一只拖鞋漂走了。

　　夏也愣了一下。黄色人字拖在溪流里浮沉翻滚，向大坝的方向快速漂去。
　　闸门前积起一堆枯枝败叶。大的能拦下，小的不好说。
　　许胜凉拔腿追了出去。
　　急流的白浪一溅三尺高。许胜凉第一步就打了个趔趄。
　　夏也一伸手没扯住。
　　“喂！”
　　许胜凉没理他，径直往前走。水流拍打得他站不住。拖鞋越来越远。
　　夏也在后厉声喊：“许胜凉！”
　　许胜凉在水里跑起来。大坝声如雷鸣。水闸下的白藠头摔得稀烂。
　　池绍在岸上跟着他走，接着小跑起来。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临近闸门的水流凶猛袭人。眼见是追不上了。不知哪里的回流漩了一把，拖鞋歪歪停停不动了。许胜凉一口气走近，摇晃了两下，一手扯住溪边水草，拿住了拖鞋绊子。
　　池绍松口长气，递手过去。
　　黑皮肤在太阳下晒得发烫。掌心的水都是温热。池绍放开才想到：……还是第一次呐，这样握他的手。

　　夏也还在原地。许胜凉湿淋淋站在岸上，面对他丢下拖鞋。
　　“给。水里玻璃割脚。”
　　夏也默不作声出水，水珠一下收紧又滴下来。沙砾上的赤脚白得刺眼。
　　他一眼也没看许胜凉，低着头，一脚把拖鞋踢回水里。
　　“去捡啊。”
　　许胜凉紧紧盯着他一动不动。黄色拖鞋顺利漂过闸门，跌入大坝。再不可能捡回来了。
　　池绍看出气氛不对，忙上来打圆场：“夏……”
　　夏也突然发作，一把拽下脚上另一只拖鞋，用力摔进水里，大声吼：“去捡啊！”
　　许胜凉还不动。手指慢慢蜷起来。
　　夏也还不解恨，转眼看见腕上的手表，死命往下扯。
　　池绍立刻去按他的手，按不住。夏也赌气的决心很大。潜水表也浮不起，一沉就到底。
　　许胜凉看一眼黑色沉没的水面，抬起头，眼里有火：“你他妈有病吧？”
　　“你他妈才有病。”
　　……真的会打起来。池绍咽口口水，勉强压下怦怦跳的心，在一边赔笑：“那个……先坐下来，好好说？”
　　两个人不言不语对峙。半晌，许胜凉转开视线，塌下肩膀。
　　“……行。”
　　口齿模糊的，似乎是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掉了。
　　夏也原地站半天，泄愤般狠狠踢一脚，也掉头走了。

　　太阳还在。洗藠头的人还在。开满白花的树也还在。两个湿透的人已经分头走很远。沙砾上全是水淋淋的脚印。
　　池绍愣半天，还是往公路边追过去。
　　凉棚下随意坐了几个闲汉，端了茶汤自在扯谈。夏也阴沉着脸进柜台，咣当一下把板门砸上，几乎砸中池绍鼻子。
　　有人在外面叨咕：“才下午呐……”
　　夏也才拿起手机，听了眉心又是一跳。池绍忙上去抱住，顺势抽走手机：“你摔我行了，别跟东西过不去啊。”
　　夏也劈手夺过手机，白他一眼，开始写短信，拇指动得很坚决。
　　池绍松气：“……刚才吓得我。”

　　柜台后小有天地。老黄色竹床被南杂百货占去半边，还是清凉。夏也拿短裤出来换。池绍看着车来车往的破纱窗子苦笑。
　　“你敢矜持点不？”
　　夏也眼皮都不抬继续脱。沾了水的短裤比平时更难褪下。池绍起了色心去摸，被半轻不重踹了一脚。
　　“滚边。……嗞。”
　　夏也蹲下去倒吸一口冷气。脚趾尖一点腥红。池绍凑过去一看，好家伙，破皮一大块，黄泥和血沾着灰。
　　“店里有创可贴没？”
　　夏也半天不答话，过一会儿才站起来：“没。”
　　池绍坐着，仰头看他：“那怎么办？”
　　夏也扯住T恤两边。
　　“你说怎么办？”
　　窗外货车轰隆隆经过。有地动山摇的错觉。
　　池绍抱他跪在自己腿上。夏也眯眼打量他。一瞬间池绍还以为他要一巴掌呼过来……可喜的是，过来的是嘴唇。气息阴凉的深入热吻，四周空气里飘荡着散装饼干沉积的葱香。禁不起撩拨的池绍亲上了他的喉结。竹床发出老旧的吱嘎声。
　　嘀嘀两声很及时。夏也推开池绍看短信。撩到胸口的T恤也放下去。偷眼能看到4S店尊贵的客户你好一排字。
　　池绍再去抱，夏也单手甩来。
　　“没心情。”
　　……明明有反应。池绍一语不发下地，重重扣上皮带。夏也皱起眉头看过来。
　　“生气了？”
　　“怎么敢呐，少爷。”
　　情人的身份池绍一向很会拿捏。但也不是软得没了骨头。小老板有句话总结得好：就爱你那股苟延残喘的拧巴劲儿。
　　夏也眉头皱更深。过一会，突然笑了。
　　“急什么。分手炮总是会跟你打的。”
　　有点求和的味道。倒真是难得一见。池绍心情又好了，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
　　“……爽了就滚。给我拿鞋来。”
　　偶尔的粗鲁也不错。池绍屁颠屁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