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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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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住在这里的人啊。”
房东把钥匙递给我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干净,没有过多的杂物,我不禁感叹道:“住在这里的应该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吧。”
我发现了间杂物房,推开门灰和蜘蛛网尘扑面而来,我听到了腐烂木头的声音,在柜子上我发现了一本日记,烧焦的纸页,泛黄。翻开第一页,就落下来一张学生证。“辛…长生?”我念出了声,“这还是一中的。”众所周知,第一中学可是我们全市最好的中学,但里面不妨存在一些关系户。
我目光移到右侧,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不知为何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像块美玉,头发有着淡淡的光泽,亚麻色的瞳孔如磁石般吸引着我,我看的入迷了。回过神后发现日记的第一页上写着:
“有的人是活着,有的人只是存在。”
好奇心驱使我接着往后翻,用大量红墨水写着“娘娘腔”“罪人”“贱人”,凌乱不堪。
2007年 11月19日晴
真开心!今天是我第一天去学校,好希望能多交些朋友啊!
2007年 11月20日多云转晴
大家好像都不太喜欢我。。。但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连名字都好像!
2007年 12月11日阴
为什们你们都听不见!
2007年 12月25日晴
置身于阴霾之中,但也有微亮的光照着我。
2008年 1月1日 晴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今天我们去看烟花啦,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加油的。
2008年 1月10日 雨
我快撑不住了,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2008年 1月19日 晴
被校园暴力时,那些人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安静极了。
流言蜚语漫天时,那些人躲在角落,探着头,遮着嘴,窸窣。
我终于安静了。
对不起。可惜我没罪!
我沉默了。
“小辛,以后和爸爸一起做医生救人好不好啊,当个医生,治好大家的病!”
“哈哈哈哈好!爸爸,我要当一个比你更厉害的医生!救更多的人!”
“每天你都在外头研究这研究那的,这个家你有待过吗?孩子你有管过吗?别人做医生的赚得比你多还省力,搞什么骨髓移植……能成早成了。现在连吃穿都要我和儿子省着给你搞研究吗?--你走吧…如果你要选择继续…就离了吧…”
“我…我只是希望孩子知道…他的爸爸是个医生,是个能救千千万万人的医生……”
爸爸…我其实看见了…每次我和妈妈路过院士公园的时候就能看见你的雕像…只是1968-2000下面
就只有“医学家”三个字而已。
爸爸,对不起。
你走后,我和妈妈一直都不大好,她精神上出了毛病,她常常对着我问你爸爸呢,你爸爸怎么不在,还常常对着墙喊你的名字…正常的时候她就踏缝纫机挣钱…后来…你走了…邻居王叔说她发病跑出去…就没回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可能是因为他。说起来也神奇,是我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也叫长生,他说他是从2021年过来的,他说我在那个时候也成为了一个院士,我比你更厉害,是博士生导师,还拿了陈嘉庚奖和何梁何利奖医药科学金质奖牌,还给你和妈妈买了两套大别墅…但是我也不大晓得他为什么会对我了解的那么清楚,他说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学的都是一个专业的,我天天就听他讲着我的未来,每天我放学都能看见他,和他一同走那一道在进小出租屋的弯头,我曾和他说可以住下,但他却说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赶回去。
都是因为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让你们都离我而去…对不起。
我想救很多人,但是却最终没救起我自己。
踏进校门的窒息感,就像几只怪物拧成一团不停地往身上扑着,慢慢被淹没,慢慢地被置于死地…没有人能理解我,只是为了看似自我心中的正义感罢了。
爸爸从小说过,做人就是要堂堂正正。但是人都为了他们表面的光荣,背地里多么苟且愚昧,假心假意地悲悯,全都是芸芸众生逗弄的把戏罢了,只有我一个人像一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一般,还在期待着真的能得到带着肉的骨头,扔下来的只是威逼利诱,最后含泪吃下那一块蛋糕…
我被他们关进了笼子,无法逃脱的牢笼用冷漠、孤立铸成。哈哈哈哈…我深知我不管往哪里走,都会有新的铁杆把我囚禁,新的空间把我框住,我就永远永远和外面的人隔绝了…呵。
人的成见,一点点加固着囚笼。
一个没有身伤,没有特点的普通学生,笼中的鹿。
学生用经久不衰的伎俩,绊倒他,哄堂大笑。即使最平庸的人,也会在走过他身边时,啐一声:“叛徒!。”遭受所有人的白眼,不齿与唾弃...
是我背叛了你们吗?
难道我应该和你们同流合污吗?
不停反问自己,他们的团结一致,只觉得肮脏。
是不是人身处黑夜,就不显得黑暗了?
可是没有永夜,天总会亮的。
但愿我能等到。
好累啊…
“你怎么了?”
“嗯…?”
辛长生走路颤颤巍巍的。
“最近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感觉。”
……
“你怎么不说…”
“我们…别再见面了…”
“…小辛,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啊,别总自己一个人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那么多天对我的照顾,以后就不用再来找我了…”
“那么多天的交谈原来只不过是徒劳,我试图以为你已经足以相信我了,我以为我可以带你走出你惧怕的阴霾,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两人站在那个对角巷,沉默半晌。
那个少年回头往院士公园走,路灯下的影子渐行渐远。
第一个路灯下,他快步悠闲地说:“以后就没人给你问好,带你最喜欢吃的早饭了。”
没有回音。
第二个路灯下,他开始放慢脚步,还吸了吸鼻子,喊道:“以后就没人接你放学,陪你聊天,陪你走回家了。”
依旧没有一丝声响。
第三个路灯下,他抬头望着虚无的黑色笼罩下那刺眼强烈的白光,眼睛红红的:“以后你就真的看不见我了…你真的不难过吗…”
他站在原地,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你…走。”
像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那个男孩低头想了半天。
最后他说:“可能我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吧,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我走了就不回来了啊,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幸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在黑夜里跑得好远好远…
那天夜里,辛长生把情绪洒进日记本里,埋下了失望的种子,当他再次记录时他发现自己的字迹,经近乎疯狂。凌乱的字像纸页上遍布的草鞭痕。抽打出肉的鲜血淋漓的伤痛。他把他们的辱骂与行为,一笔一画地记在纸上,刻进血骨。
辛长生长久地远视着纸页上一行行发狂失控的文字,把自己推进无涯的深海。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抬头看见桌上的镜子,脸上早已泪横泗流。
为什么。
辛长生转入了市一中,一个有着全市最好的声誉,但其实只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他很快投这个学习环境,也很快发现,学核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象牙塔。
“大家好,我是辛长生,我的梦想是当个医生,希望大家--”
“小白脸想给别人做变性手术吧,啊?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人跟风笑了起来,全班都充斥着不怀好意的揣测和嘲讽。
难听尖锐的笑声将他锁在了讲台上,辛长生无助地望向老师,“江冉,对新同学说什么呢,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师给他安排了座位,就下了早课。
一个同学走了过来,戴着眼镜,伸出手对他说:“长生?我可以那么叫你吗?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我叫田嘉浩。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哦!”
辛长生想了想,还算不坏,也是有好人的。
人们的假面戴不了多久就会掉下,人畜无害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表里不一的内心。
“喂,你们听说了吗?辛长生之所以转来我们学校是因为他爸妈都死了,成绩还挺好,咱们学校才破例收了他。”
“对对对,他和我说了他爸妈,我觉得可能是被他克死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在教室后的角落议论着,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既然成绩那么好,白费不可惜了。”
“哦哦哦…聪明啊哈哈哈哈”
几个人相视一笑,阴谋开始蔓延。
“喂,新来的,成绩那么好,下午考数学给哥几个传传啊!”一只手掌重重落在了他的背上,很快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别不说话呀,咋样啊,行不行啊?啊!”一个人狠狠踹了他桌子一脚,课桌兜里的课本全部都掉在了地上,辛长生默不作声,蹲下将书一本一本捡起来了。
“诶,你个小瘪三,爷和你说话你没…”
“王广,干嘛呢,上课铃没听见吗?!快回座位去!”
多亏了上课铃救了他一马。
“装什么清高啊sb,娘娘腔的小贱人,看我们不弄死你。”江冉靠在教室角落,盯着长生瘦削的背影。
一天,辛长生坐在椅子上写笔记,江冉走了过来,“对不起,辛同学,前几天是我不好,开学的时候说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辛长生看到眼前的情景赶紧站了起来,“没事没事同学,我刚来到学校很多还不明白,希望你可以多多教教我,我叫辛长生,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嗯嗯,为了表示歉意,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辛长生听到礼物,他很惊喜地抬起了头,这是他在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得了。
迎面,不明液体向他而来。
“噗哈哈哈哈,他刚说我是什么?是他朋友,哈哈哈哈笑死了,我是他朋友,那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给你加点香水,净化净化空气,免得脏了我们教室啊”
鼻尖充斥着一阵酸臭的香,呵,更肮脏了。
“你叫什么?长生?哦!原来你爸就是怕你早死了,才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吧,哎呀呀,记恨他们吧,难怪有人说呢,拿你爸妈寿命换你长生哦!哈哈哈”
班级里发出几声爆笑,全班都捂起嘴来讨论着,离他离得远远的。
江冉走的时候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惜爸妈都死了…”
一直都是这样,辛长生来了只是愈演愈烈。
“班长,我发现我们班的同学考试作弊,这是他们给我的纸条。”
“嗯…这种事情在我们班很正常,以后你就不用来和我说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习惯就好了,有时候借我也抄抄啊。”
“我爸爸说做人要正直…你这样其实是不对的。”
“你可真听话,据我所知,你爸都死了几年了吧,还听他话。你妈呢?哦,忘记了,她疯掉了,应该被车撞死了吧。”
辛长生最讨厌人家拿他爸妈开玩笑了。
“你他妈怎么讲话的?!”
“实话告诉你吧,这事我也干!还是我带头的。”
“你----我会告诉老师的,你等着!”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老师你就完了!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吗?你不是想靠学习改变命运吗?你不是想比你爸更牛逼吗?我告诉你,只要我爸一句话,你就能从这里滚蛋,离开一中你哪也去不了,其他学校也都不敢要你,你爸是教育局局长,你要是敢告,我就让你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这能算得了什么,还多着。
月考前,嬉闹放肆,月考时,挤眉弄眼,月考后,趾向气昂。团队合作,互帮互助,可真伟大啊。
长生看见有人飞快地抓过另一个人的作业本,奋笔疾书,以填满空格为目的。辛长生看见有人上面一本作业,下面一本容案,抄得沾沾自喜。辛长生看见有人用十分钟拼凑出一份试卷,集思益。辛长生看见默写时提纲的一角,看见试卷上铅笔的淡痕,看见手边纸条的精心设计。
他看见老师的表扬,同学的贺喜。
辛长生不想再看见了。
他逃出教室,那里的空气肮脏至极。再多待一秒,可能就污浊了。
为什么抄来的成绩值得夸耀呢?
他们都看不见吗?
辛长生只觉得恶心。
他向老师隐晦地暗示过,甚至记入周记,希望有人能够真正看见。周记本迟迟未发,但唯独只是辛长生的而已。而两个星期后,班长走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一张纸撕下来了,一点一点地撕碎,然后洒在他的头上。“进了我们班,别不安分,死杂种。”然后拿起他的日记本,向他脑门砸去,虽然只是划开了几道口子。
但是一时间,同学们的眼睛里,都滋生出了厌恶排斥,班长冷笑一声,回了座位,似乎很满意又觉得好笑。
那天晚上,他和老师请了假早早放了学,幸在门口等着他,他便和他一起回去了。
但是辛长生在颤抖,幸年长许多的缘故,他明白是后面有人跟着他,又找了个借口,让辛长生在路口等他。
他将那个学生拦住。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个人明显低下了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他转头就想往回走,但是被幸拉了回来,“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四眼仔。”
说罢,他回头去找辛长生。
“耗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肯定啊,他还他妈呛我,要不是我看他挺狠嘿,仗着校外有靠山,估计是他的小男朋友吧。”
“我靠那么野,贱种有男朋友了!!快来看啊,哦哟,这走得那么近!”
一个人开始叫起来,班级争先恐后挤破了头去看那张被田嘉浩拍下来的照片,那天是幸为了安慰小辛,把他揽地紧了些。现在,就这样被一群人如此讥讽。
“哟,可以啊,看来不错嘛啊,一下子傍上人大户人家了,多少一晚上啊,反正有的是钱,玩到我开心为止,保证少不了你啊。”
“少来了,那男的会轻易把他放弃嘛,人家可护着了,生怕把他弄不干净了,都不知道干了几次了吧哈哈哈哈。”田嘉浩扶了扶眼镜,对着辛长生,猥琐地发笑着。
从脊背到脚底,辛长生浑身发凉。
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和幸的关系就被捏造得那样不耻低贱,也是,在他们眼里又有什么是高尚的呢。
欲望接踵而至,当有了开始就不会停止,并且总会有人在血腥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厕所间围了一大群人。
“扒了。”
几个男的拿着扫把堵着门口,江冉叼着根棒棒糖,吩咐了一句:“给我的好朋友拍得好看点,听到没?”
田嘉浩拿着手机,殷勤地点点头,并把镜头往前探了探,招呼着旁边的人拿着手机也靠近一点。
“呦吼,这我还真没看过呢,全方位拍摄啊,这刺激啊。”
“那就仔细拍啊,靠近点,最好给他拍完整喽。”
撕扯着,挣扎着,闪光灯无限次闪烁,像被黑夜吞噬过的星星,是幽黑的甚至更猖狂的。
怎么办。呻吟,哀嚎,哭泣。只会显得懦弱。
一艘游轮带着一批批的乘客开往那个黑色彼岸,没有船票,就被拉上了船,有几个聪明人意识到了,开始询问是否下船,船长欣然同意,然后,将他们推进了海里。就这样,往返往返,不会停息,而彼岸的人有的学会了开新的游轮,有的也只是捂住嘴,只会看着那些人溺海的木偶人。
那天晚上,辛的世界已经颠倒虚幻,最后剩下的清醒在告诉他,也只有,开口,放手,让幸回到他自己的乌托邦里去。
但是他不能忘记那一天,久违的幸福的一天。
冬天的傍晚比往常来得更早,地平线像巨大的透镜,太阳每沉下去一点,就在天空中分解除一层不同的色彩。
共度新岁,树木挂满红灯笼,葱郁翠色搭配亮眼朱红。前方,学校小吃街也十分欢乐,小贩们远远排成一线,眼见无穷无尽,红色的灯光连成一片耀眼的光河,正是人世间所谓最喜庆热闹的颜色。
可是我的心是冷的。
穿梭在小吃街中,回家的路上,我总想起儿时与父母亲一同逛街的幸福与快乐。
而如今——我孤身一人……吗?
我看见,我看见幸长生朝我奔来。
“你不应该奔向我”,我张了张口,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我可能仍渴望别人的关怀罢。
幸长生看上去有点激动,他抓住我的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了一盒烟花。他说:
“小辛!我们去放烟花吧!”
好险,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
我们坐在无人的草地上,天上繁星如雨,宛如暗蓝绸布上淋落的墨点,凝固在双目里化为难解的诗篇。
我猜不透这可怜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想,我应当尽我所能去给他带来那些哪怕微不足道的温暖。
我让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烟花,又划着火柴,点亮了烟花。下一刻,斑斓色彩便从她的手中喷溅而出。就像是死寂的宇宙里天体冲破轨道,星光灿烂,娇然无匹。这世界最亮的光在少年的眼睛里。诞生于毁灭,希望与绝望,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少年鸢色的眼睛里。
一朵蝴蝶扑了扑翅膀停在他的发鬓。(采自文在寅的自传。他悼念挚友卢武铉时,在墓碑前有一只蝴蝶停在他的发鬓。自传原文:“蝴蝶栖落发鬓,是灵魂的象征”)
“你说我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吗?”他问我。
“会,当然会。”
……
天空有大朵的烟花升空,啪的一声,光芒绽放,烟花映入眼帘。
盛放之后又宁静。
“怎么?”
“没,我只是在感叹,在遥远的未来,我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像父亲一样伟大的人,我也可以拯救无数生命。”
“那现在可要好好努力了呀!”
“……嗯,……我会的。”
我会的。
就像以前那样回归没有父母的日子里啊,长生,要振作,要努力奋进,忘了当初怎么答应自己的了嘛。
谁又能相信,这是一个少年的自言自语。他可能本就应该一个人走,这是命啊。
一路跌跌撞撞,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又仿佛是早已计划好了一般。
来到公园,树林张开干瘦的枝干,眼角滴出殷红的泪,澄黄的血。风像咳破喉咙的病人,嫉妒秋叶,便在不经意间将他们狠狠推下树枝,在地上撕乱,弃于尘土。
好像所有的红色跳成了绿色,蓝色转为黄色,黑白颠倒,世界变得疯狂,万物变得躁动,似乎都在尖锐的戏笑着发出刺耳的鸣声。灵魂蠢蠢欲动,不安的扭曲,妄图从禁锢的躯壳中蜕出。辛长生踽踽独行,茫然不知所向。
一阵晕眩,辛长生的脚步被打断。当他摔倒的时候,从梦中消失殆尽。
是梦。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摔倒过了,也分不清究竟是在现实中,亦或是梦中。
在梦中摔倒,也许有醒来的可能,不会痛。 漆黑的夜,凝视着辛长生,将他熔进死寂。
他希望着那个人真的能够出现,但是又怎么可能呢,他忍受了那么久的苦难,不求什么,只求他能够全身而退,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幸长生一直在他身边安慰,一直告诉他,他会像自己一样,有远大光明的未来,会成为一名院士。辛长生却什么都没说。
一个连现在都难以为继的人,会有未来吗?
又一次,他们又漫无目的地撞入院士公园。幸长生说,他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应该多去转转,去外面走走。
他坐在石凳上,盯着秋叶,他们好红啊,是不是快要流下来了,快流到地上了……
辛长生抖了一下。
秋天真的好冷,好冷啊。
秋风静止在树梢间,河水凝滞于桥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战争后废墟里的死寂,空洞。
辛长生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让时间停在这里吧,让生命终止于此吧。他恍惚地荡到桥上。
桥下的水抬头问他,你……要下来吗?
那个少年点了点头。
向后,看到疾奔而来的幸。
挥了挥手,与幸长生告别。
世界再见。
我来过,我弃权。
当幸长生赶到时,那个少年已经变成了水,水消失在水里。
……
我是幸长生。
像往常一样,我经过院士公园。
隐隐有哭声传来,我顿了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一个男孩,他坐在一个雕像前哭泣。
我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这次我停下了。
为什么?
我问自己,或许是这男孩给了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走近了些,他穿着一中的校服,破旧不堪。可是那所学校明明在早几年便已经拆除了,那么他是谁?
压下心中的疑问,我为孩子递上了一张纸巾。
他愣了愣,轻声说着谢谢。
少年的脸上有些脏,说不清他的长相,但眉眼与我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你怎么哭了?”我问。
少年没有回答,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只当他是因为家境不好才难过。
我安慰着他,我告诉他,他以后会成为像我一样的院士,会获得很多很多的奖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就是这样觉得,至于理由,我说不出。
第二天,我又看见他了,那个少年。
他站在银杏树下,在看到我后,他向我摇了摇手。
昨天我陪着他一路回家,他告诉我,他叫辛长生。和我的名字很相像。
第三天,第四天,我每天都会见到他,我们慢慢的熟悉起来。
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报喜不报忧,据他所说的,他在学校里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快的事。我看着眼前的少年,无奈的摇头。当我提到他的父亲,他似乎变的有些认真起来。
“父亲希望我好好活下去。”他揉了揉眼睛,继续说,“我会的!我想成为医学家,和父亲一样,我会站在他的身旁。”他腼腆地笑了,但语气很坚定。
这几天我明显的感觉到辛长生的兴致不高,总会一个人沉默地走着。哪怕我只是稍微的有些接近他,他也会默默的和我拉开一段距离。
我们的关系和原先比,好像有了些什么看不见的隔阂。他让我走,和我说分开。
我不理解,或许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他从未和我提起过。
我还是像之前那样安慰他,他会是不是应上一两句。但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他有一本日记,我没有看过,我想他或许是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而不想和我说。或许有些事得靠他自己。
而我能做的便是告诉他: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次是他主动邀请我到阳台边看星星,这么多天以来,这是头一次的。我和他坐一起沉默了很久。
“我想去看父亲,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想想。”他问到,似乎是怕我不同意似的,又补上一句“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些事要想撑过去,首先他自己走出去。我平日里同他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听进去多少。
辛长生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细细回味着那句“就会结束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我一路追出去,街道上没有人。从这儿到院士公园的路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长过。
远远地我看见石桥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凝视着河水,眼睛遮在碎发下,神色晦暗不明,我看不真切。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美好而又孤独。
“长生!”我向他喊叫着,那人回过头来。他的眸子望着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重回几个月前的他,那时的他也许还没有经历这些事。
我隐隐看见他的嘴动了,用唇语说着:
“别救我。还有,谢谢你。”
我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长生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我冲到桥边努力想抓住他的手,就差一点。
如命运般擦肩而过,最后跌入深渊。
“不要,长生!”
我撕心裂肺的呼唤着,可是还是没能留着那个少年,我冲向石桥,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救下他了啊……
我无力地跌坐在桥上,脸色苍白。
嘴中不断地喃喃着长生的名字,我后悔自己没能救下他,更恨自己没能救下他。
那个纯真的少年被这水吞噬,融为一体。
我的耳畔不断回忆着少年常说的话。
“父亲说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会的。我想和他一样成为医学家,一起站在院士公园。”
你明明说,你会的。
我扶着石桥缓缓站起身,只觉身体好像慢慢地变轻了,像是有什么东西逃走了,随着晚风一块去了罢。
“对不起。”
我向黑夜忏悔,希望那个少年能够听见。
晚风过后,石桥上再没有一个人,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房客合上了书本,长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倚靠在门边上。
其实,时空就是那么奇妙,会让两人相遇,又会让两人分开。但是它未曾看见的是悖于现实的人性,就像一个游戏里的漏洞,即使存在,还是继续进行。
“我们就活在那个存在之中。”那个人开口。
房客转头看向门口,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怎么会记起幸的长相。
“庆幸你也还在,我是幸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