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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心 ...

  •   “郑‘子奚’?什么‘子’什么‘奚’?”谢家后院里,一棵白梅树下,段显窝在一张檀木椅子上,抱着暖炉,“没听说京中有这号人物啊。”

      “呵,你段少爷不是成日斗鸡戏虫走街串巷,号称全京城消息最灵通吗?”谢傕握着一杯清茶,没忍住挖苦两句自己这没正形的表弟。

      他无意深问,怕人觉得自己为着这么个不知首尾的人上了心。
      想起前日里冷月下那抹纤薄的白色人影,还有天子口中的书法老师,家里那副挂在堂前的簪花小楷笔墨,他心下有些不大自在。--上了心?可又能是什么心思,他自己也说不准。
      一口苦茶入喉,他拧了拧眉毛,涩得慌。

      却听那边段显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说:“这个我不认得。可说起姓郑的有头脸的太监,这京中倒真有一个,只是住在泰和殿里头的,不轻易露面罢了……”他说着向谢傕这处倾了倾身子,摆出点神神秘秘的样子。

      谢傕嘴比脑子快,径直问:“泰和殿?姓甚名谁?”他久在西北,不懂这京中的逸事,遑论宫中。

      “郑洵。”段显端起茶抿了一口,压低了声音,“这位哟,长住在大长公主殿下宫中的,兼任尚衣监掌印和苏州提督织造。说是个没根的奴才,倒更像是殿下心尖尖上宝贝着的……这京中流言也有不少。”

      大长公主是今上胞姐,三十有五,没有婚嫁,是国朝一顶一的贵人,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人…… 身任苏州织造,人却在这皇城里。

      段显神色暧昧的说辞,让谢傕微皱了皱眉。只求证道,“郑洵?”

      会是那个“子奚”么?都是姓郑,又都是有权的大宦官……

      “啊,‘洵美且异’的‘洵’。”段显嗤嗤笑,“表哥,什么时候你也关心起这京中的人和事了?”

      谢傕不答,只管糊弄过去,“没什么兴趣,无聊,随口问问罢了。”

      “看出来你是真无聊了,怎么着,后日里一起出趟门?”段显摆出一副邀请的样子,“长公主亲设的揖梅宴,一年也就这冬日里一回,去不去?指不定还能见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郑督公……”

      大概还是被勾起了兴趣吧,谢傕只顾左右而言他,“这揖梅宴又是干什么的?”

      段显有点瞧不上他表哥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公主爱梅,就起了这雪天赏梅的花头。你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每年这时,京中有点脸面的官员家眷都以被邀到会为荣,公子小姐,命妇夫人,可都趋之若鹜呢。你就跟着我去。”

      说不上是什么心思,平日里最怕这种闹腾场合的谢傕应下了。他一个远在北境的从四品将军,哪怕是西北军的少当家,军功加身,可到底只是个边关粗野小子,自然做不成公主的座上宾。

      国朝重文轻武,一向如此,他也不在意。

      这等皇族私宴,他还真就只能尾随着段显这正二品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前去。

      揖梅宴这天,谢傕是半道挤着段显的马车去的。揖梅宴设在城西春生台,是一处梅田绵延百里的好去处。在门口递了帖子,就有衣饰华丽的小宫婢往里头领。

      谢傕一路跟在后头,瞅着段显和来往迎上的公子小姐们寒暄,有些心不在焉,这京中的贵人们过得当真是钟鸣鼎食的好日子。

      他往日在边境,哪里见识过这些锦衣玉食的光景,眼里终日瞧着的是西北漫天的黄沙,出其不意的冰雹子算是将士们日复一日清苦日子里唯一的惊变了。

      没来由地,他有些想念他养的那只白眉棕毛马和它年前新生的小马驹了。圣上让他在京中待到春暖花开,为了这,他只怕也要错过西北的最后一场春雪。

      等到落了座,段显这才和他咬耳朵,“瞧见了吧,这席上的可都是京中大员们府上的家眷了。适龄婚嫁的公子小姐都在这一处,你也使把劲,指不定就捞着个好姻缘,带回北境去也好让姑丈乐呵乐呵……”

      谢傕失笑,“我今年二十四,我老爹都不催,你倒是操心起来了……再说,哪个皮糙的贵小姐敢跟着我去遭那风吹日晒的罪……”

      “别介,我还比你小半岁呢,已经纳了两房妾。你这西北军中,怕是连知冷暖的丫头也没两个吧?”

      段显打量了一回自己表哥,个高肩宽,剑眉星目,黑是黑了点,可自有一股少年将军的英气。

      他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替谢傕掸了下玄青罩袍肩头的褶皱,碎嘴地念,“出门前我娘你姑母知道你也要来,可是下了命令,非得帮你好好物色物色!咱哥这长腿这腰,自然有姑娘能看上你,有点出息……”

      谢傕不想听他鬼扯,只不甚在意地嘬一口茶,打量了一圈,还真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瞅着他这一处,他面上有些绷不住。

      左右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这宴会的主人出现,公主的仪仗总归要花些时头候着的。虽说是冬日,可席间燃着上好的金丝炭,香罗软缎,嬉笑欢声闹得他有些头晕,坐不住了,就起身往人少的外庭去。

      “哎,你干什么去?”段显在他身后喊。

      “解手。”谢傕头也没回,几个挨得近的娇小姐听着他这话纷纷嗤笑出声。谢傕加快脚步,把段显那句“早去早回”远远扔下了。

      绕过回廊,拐进一片寒梅花田,总算是得着点清净。

      心里有口气浮着,他这一趟到底是为着什么来了,白折腾。谢傕倚着一块假山石,看池塘里的红鲤鱼摆尾。正出神间听见回廊那头拐过来两个人。

      “督公,那三十干黄米来这边前已让大喜送到邺王府上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像是个半大孩子,声音有点尖。

      没人应,那小孩儿又道,声音拔高了些,“这可是我们好些年的积蓄,这全都孝敬给那位了。”那话里都是不甘和愤懑。

      “给便给了,你小声着。”一道声音响起,更成熟一些,清风一样的,又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小孩声音蔫蔫的,竟带了点哭腔,“我就是心疼……本来是留着日后打算的,往后小殿下到了北边儿,哪里都是要花钱的地方,还有您的身子,平日里也都需要名贵药材调理着……”

      另外一人轻笑了声,用有些宠溺的口气半吓半哄道,“不许哭!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你还不懂?白长在宫里了。”

      谢傕终于认出了这抹声线,正是那夜掌掴叶臻的人,又或是那道冷月下的白影子。

      他没动,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听了半晌。又有些好笑,怎么每次遇上这人,都能听着些有的没的,还大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是啊,谁叫只有这位爷能开口请得动万岁爷的旨意呢,他肯为咱们说话,小殿下离宫也算是有些盼头……”那边小太监巴巴地说着。

      过了片刻,那姓郑的才回道,“好了,此事万不可与外人说。公主殿下那头就快要开宴,你且先去前头伺候着,我稍后就来。”

      那小太监应声去了。那处便没了动静。

      谢傕有些好奇,从假山后半探出头看过去,一道纤薄的人影立在廊下,月白麒麟服,戴头巾,是冬日里的款式。

      经日头一照,谢傕比上回更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脸,巴掌大,眉眼清清冷冷的,侧脸有些过于秀气,像个……姑娘家似的。

      这就是那个被邺王轻薄又被天子尊崇的--子奚?谢傕被自己这做比吓了一跳。

      再看一眼,只见那人拢住廊前一枝横斜的梅花枝,伸指拂去了一朵白梅上坠着的残雪。那动作极轻柔,只一垂眸,仿佛就化开了一整个冬日的料峭。

      这……这人,怎就生成了这样一幅出尘绮丽的好光景?与他往日朝夕相处的军中儿郎全然不一样,与这京中一水的男子也不一样,莫非宫中有脸面的太监就该是他这副模样?

      他还在这头发愣,就见那边的人转身往内院去了。那人走得很慢,鬼使神差的,谢傕就远远缀在人家的后头。直到回到那人声鼎沸的席间,他才像是做了个白日梦似的,醒过来。

      宴席已经开了,金钗玉裘的长公主坐在软垫高位上,神色慵懒地和左右人说着话。她说是年有三十五,瞧着保养得宜,最多三十的样子。那些个贵妇小姐们神色恭谨地在一旁陪着。

      谢傕坐回椅中,一眼就瞥见了公主身侧立着的那道人影。

      “怎么去了那么久?”段显拉着他的衣袖,往那处努了努嘴,低声道,“那就是前日说过的郑洵郑掌印,可是你寻的那什么人?”

      “谁说我要寻什么人了。”谢傕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那处,好巧不巧,那边人也正看向他这边,他忙微微转向段显,硬梆梆道,“我明明是来赏梅的。”

      段显嗤笑一声,也没在意,又问,“赏梅就算了,单说人,这席间可有入了你眼的?小将军。”

      谢傕没答,握着杯凉透了的茶就往嘴里送,被冰得一个激灵,差点全吐在自己身上。

      那边,长公主突然拔高了音量,对着身边一个容貌秀丽的贵小姐嗔笑道,“哦,什么样的公子竟让我们阿音这么上眼?叫出来给本宫瞧瞧。”

      谢傕闻声往那处望去,一位红衫的小姐秋波辗转,看着的却是他这桌。

      他没多想,只以为那小姐是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这才迟钝地发觉,这宴会还真是京中贵族年轻男女们难得的姻缘福地,席间的人似乎都攒着劲要撮合上一两对,才叫个好。

      “哦,瞧瞧。那位烟青冠服的是段卿家的二公子吧,本宫认得,与你也是旧识,应是不至于特意在今日提。那阿音看入眼的想必是旁边那位面生点的了?”长公主玩笑道,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谢傕。

      “哎呀,公主殿下!”那唤作阿音的少女羞得满面微红,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谢傕。旁边的女人们都笑开了。

      谢傕还有些傻楞呢,段显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公主殿下看着你呢,还不快去见礼。

      谢傕回神了,忙起身向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对着公主行了礼,“臣,凉州谢傕,拜见公主千岁。”

      “凉州?姓谢。原来是谢老将军家的独子。快免礼。”公主语气和善,把他从头扫了一遍,“嗯……看着确实是精神,和京中这些娇惯养着的小的都不大一样,摸样也长得俊,怪不得我们眼高于顶的赵三小姐也要高看一眼。”

      周遭的人也陪笑着,有起哄的,也有夸赞谢傕的。谢傕还是头一遭被这么多陌生人评头论足,到底是年纪轻,脸都快挂不住了,梗着脖子硬撑。

      姓赵,行三。谢傕隐约猜出那是内阁首辅家的千金,以才名名冠京城。

      他对这初次谋面的赵三小姐谈不上什么心思,可就怕这位公主殿下心血来潮横加恩赏,真胡乱攀扯出什么鸳鸯谱来就让人头疼了。

      这当口有人清清润润开了口,声音很轻,“早听闻谢小将军少年英雄百战功高,年纪轻轻有大作为,将来也一定能坐镇西北一方,成就一番功业。”

      这话在夸他,却也暗戳戳点明,他谢傕生在西北长在西北的,来日也要接替西北军的衣钵,是个黄沙作伴马革加身的边野之人,算不得上京中贵女的好良人。

      果然,这话一出,那些个起哄的声音就小了好些。公主笑笑,回首道,“阿洵,你久在宫中竟也听了小将军的名头?能得着你一句夸的人,可不容易啊。”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郑洵没有瞧谢傕,只对身边的人恭敬颔首,“殿下,布膳吗?”

      “瞧我这记性!宫里新出的几道新鲜菜,趁着这个机会,大伙儿一道品品。”公主又对谢傕抬手,“小将军请坐吧,私宴而已,不必拘礼。”

      谢傕赶紧拜了拜回到座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再抬眼去看那个三两语替自己解了围的人。正垂眸与长公主低语呢,看着真半点没有主仆的架势。

      两人素不相识,那人瞧着也不像是个与人为善的主,这凭白给到的善意,又是为什么?

      谢傕晕乎乎地想,到底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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