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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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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傕是被谈话声惊醒的,从西北风沙蔽日战鼓擂天的梦中。酒气在胸中翻腾,一口浊气憋闷在喉头,他睁开眼,瞧见了暖阁里一顶小香炉,袅袅生烟。
“王爷,请自重!”隔着一道单薄的雕花木门,暖阁外间传来一把纤细清润的声音,有些低柔。
“来找本王,就没想过我想要什么?”是另一道低沉声线,裹着点漫不经心的醉意,“推开我作甚……”
谢傕隐约觉得那声音些许耳熟。
大后夜的,这邺王府奉旨款待北境凯旋将领的酒宴也快散尽了,又是哪里来的野鸳鸯,——还是两个男人,竟折腾到主人家的后院来了。
国朝民风开化,早听说这京中王孙大人间有些不寻常的癖好。他久不在京中,还是头一次碰着。
谢傕没出声等着外间的人走,他不尴不尬地靠在小暖榻上,静坐着醒酒。
单隔一道门,外边的动静一五一十地进了他耳朵。
“这次的事,殿下若肯援手,日后定当寻机报答。”那清雅声音道。
“请旨圣上改调我那倒霉小皇侄到凉州卫,这可是违逆圣意的差事。你让我犯难,寻常报答本王可看不上。子奚,你知道本王想要的是——”声音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谢傕用拇指按了按发酸的额角,这外间两个也是胆大的,不会当真要在这里干那档子事吧。
此处里外仅隔了一道单薄木门,他终于觉着点不自在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按来时路折返,从小花窗翻墙出去的时候,听见一记响亮亮的耳光声。
“叶瑧,你喝混账了?看清楚我是谁!”那道清润的声音拔高,挟着怒意。
谢傕心下一个“咯噔”,叶瑧,不就是这王府的主人邺王?怪不得那声音耳熟。
他暗自佩服这个“子奚”,声音文文弱弱,却是个敢掌掴当今权王的主儿。
就是他心思再粗,也知道不能再听下去了,事关皇亲宗室秘辛,这京城尔虞我诈的浑水,他不想趟。
当他蹑手蹑脚从开着的小花窗翻出去时,只听邺王叶瑧不怒反笑,“你是谁?化成灰本王也认得,郑督公……”
谢傕脚踩上窗外泥土地,伸手把花窗合上,却见暖阁门前守着两个小侍从——怪不得也不怕人撞见。
他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往前院去。
这趟晚宴本是打着为北境打胜仗的将军们接风洗尘的名号,邺王前几年是在西北军中立了军功的,自然是领圣命操持晚宴的不二人选。
他这个北境军从四品明远将军,也在受邀之列。先前他多喝了几壶,醉着在院中东拐西拐,见这暖阁里间窗户开着,便误打误撞地宿下了。
哪成想还撞上这么一桩幽会。他想起自家老头临行前嘱咐他的——京城水深,少惹事,面圣述职后老老实实滚回北境!
谢傕摇摇头,迎着月光踩碎一地积雪,寻到了酒席上几个面熟的又攀谈交杯了几回。
二更天的时候,谢傕和几个北境将士结伴告辞。主人姗姗来迟送行。
一群人抱拳客套,“更深露重,不劳王爷远送。”
谢傕不经意打量了叶瑧一眼,他眉目疏朗,模样贵气的脸上一道淡红印子。
那人下手倒是不轻。谢傕想,这等胆大包天的人物,他还真想见识一下,郑……督公?他约摸猜出该是宫里的哪路人,敢对邺王动手,想必是个声势煊赫的权宦。
他又不禁想,也不知道这邺王到底得手了没,口味到底挺独特……这相好的直接寻上了门。
他看人家,人家也就笑着迎过来,“小将军此番做客府上,本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谅,改日定当扫榻相迎,备茶再叙。”
话给足了他面子,他当然知道人家要笼络的是他那手握几十万北境军的老爹。
谢傕礼数周到地谢礼告辞了。
走出巷口,招手让贴身近侍小山去叫府里的马车夫驱车过来。他还醉着,等在街角挂雪的飞檐下。
不远处的街角半明半暗处,停了顶蓝布软帘的轿子,谢傕心不在焉地往那处瞧。
但见小巷里拐出个白斗篷的人影,有些纤薄,迎着月光来,由一个半大的小仆童跟着,像是打王府后门出来的。
隔着一片月色,谢傕大概看清了那白兜帽下一张脸,下颌一点秀丽的线条,眉眼间有些清清冷冷的气韵。在这月夜白雪地里,捎带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冽。
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见惯了军中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几时见过这等模样清丽的男人。还以为自己当真是见着了月下仙子、雪中精魅。
“将军请上车吧。”小山领了车夫过来,打断他不合时宜的念头。
那不远处的人也被惊动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看过来。
在那浅淡的视线里,谢傕恍惚间猜出了他是谁,又不知道他是谁,蓦然生出些偷窥被当场抓包的狼狈,赶紧被掺着上了车。
等坐上了马车,他又偷摸着掀了车帘的一角再去看那边角落,人早隐去了轿中,但见得那小仆童正领着轿子往朱雀街那头去了。
冷月流光,映着一地被踩碎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