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听宇

10、第 10 章

　　安春静静地站在墙边，听凭两个打手搜身，再将她双手反铐。她冷冷看着那光头道：“可以放人了？”秃老大挥了挥手，手下放开莫笛，并将巷口的路让了出来。

　　莫笛扑过来，紧紧抱住安春哭道：“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安春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傻瓜，我不会死的。你不走，那可真的要一起死了。”见莫笛只是抱住她不松手，她求助地望向丁乙。丁乙过来拉开了莫笛，看到安春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他顿了顿足，扛着江君，拉着三个女孩子消失在夜幕里。
　　一片荒野灌木中，隐隐露出一座破败的简易砖房，似乎是废弃的工棚。从外面看去，漆黑一片，但门内却是灯火通明。俞骏坐在监控屏幕前，看着地下室里的一切，左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手心冒出了汗。他看着右手掌心里的手机 ——那是安春交给丁乙的手机，里面有沈羽的电话号码。丁乙哪里想得到，肩上扛着的江君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口袋里摸走了东西。

　　俞骏一脱离丁乙等人的视线，立刻拨通了秃老大的手机：“我们要的电话号码已经有了，不要为难那个丫头。”

　　秃老大冷冷道：“我的大少爷，充军发配的人犯到了地头还要吃杀威棒，这位大小姐这么张狂，不打掉她的气焰，以后怎么让她乖乖听话？”

　　俞骏哼了一声：“想让她乖乖听你的话，你这辈子别想了。不许为难她，听到没有？！”

　　秃老大也不示弱：“您出钱我们做事，您不可以总是干涉，不然我们做不成事。少爷您要想清楚，谁是您这一边的人，谁是您的对头。”

　　俞骏恨声道：“我的对头是她父亲，不是她！再说一遍，不、许、为、难、她！”

　　秃老大叹了口气：“我的少爷啊，您真杀了她的父亲，还有可能要她吗？不绝了这个念想，早晚被这丫头坏了大事！”
　　当蒙眼的黑布被取下，坐在靠背椅上的安春在强光照射下眯起了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地下室里，全身上下除了脖子可以转动，哪里都动不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密密缠绕的绳索，忽然笑了。

　　秃老大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绑架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忍不住道：“沈小姐觉得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安春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体会到做粽子的感觉……”她眯着眼睛扫视周围虎视耽耽的一群打手，“你们这么多大男人，就至于怕我到这个地步么？”

　　秃老大伸手托起安春的下巴，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脸：“那当然，你厉害，我们可一点儿不敢小瞧了你。”

　　安春仍然笑着：“其实你还是小瞧了我。”说着话她突然偏过脸甩开秃老大的手，张嘴一口咬回来。饶是秃老大反应够快，还是被她尖利的小虎牙磕到手背，冒出了血珠。秃老大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安春脸上顿时现出红红的掌印，她斜眼看着秃老大，翘起嘴角，目光中满是嘲讽与不屑。与此同时，秃老大的耳麦中传来俞骏的吼声：“你在干什么！”

　　秃老大朝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若不让这少爷彻底死心，自己以后岂非两头受气？一念至此，他转到安春身后，两手搭在她纤细的肩头，阴森森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

　　安春沉默。秃老大轻轻抚摩她的肩，满意地看到安春颈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十指突然用力，安春便觉得双肩的骨头似乎要断裂，她拼命咬住牙才没有痛呼失声。俞骏在楼上大怒：“秃子你疯了么！住手！”

　　秃老大置若罔闻，继续用力在安春的肩上蹂躏，一面带着冷酷的笑意逼问着：“说，你那个为非作歹的老爸在哪里？”

　　安春痛得脸煞白，额上渗出了冷汗，天旋地转中她几乎不能思考，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咬住牙，死也不出一声。秃老大低下头看着安春在他手中挣扎，没想到这个丫头如此倔强，他只要再发力，她的关节就真的残了。他缓了一缓力道，俯身在安春耳边：“只要一个电话号码就可以，说出来，我们立刻放你走。”

　　安春觉得疼痛稍减，终于喘过一口气来：“他没有电话……”秃老大再发力，安春眼前发黑，又说不出话来了。

　　突然，地下室的门大开，俞骏冲下楼梯，一把推开了秃老大。他喘息着，脸比安春的还要苍白。
　　安春忽然在这里看到江君，着实吃惊不小，她张大了眼睛。只听秃老大笑道：“俞大少爷终于现身了么，那么这里就交给您，我们兄弟在外面等吧。”说着他打个呼哨，众打手撤了出去，地下室里只剩下俞骏一个人面对着安春。

　　安春瞪着俞骏，以前自己种种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事情，现在终于都串在一起有了答案。她忽然觉得如坠冰窖，全身从内到外都变得冰冷：“我该怎么称呼你？俞大少爷？还是江先生？”

　　俞骏无法面对安春伤痛的眼睛，他低下头苦笑：“随便吧……”

　　安春淡淡道：“原来是‘随先生’。”

　　俞骏想笑，却叹了口气：“我实在很佩服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开得出玩笑来。”安春咬着牙不说话。

　　俞骏站到安春背后，轻轻捧起她的脸。安春没有挣扎，只是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俞骏闭上眼睛，轻轻吻着安春冰冷的面颊，他的泪，滴在她的脸上，刺进她的心里。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碎碎地念着：“春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颤抖着，终于吻上安春的唇，吻得很轻很轻，似乎怕再吓到她。就这样把心爱的姑娘捧在手心里，俞骏吻着安春，舍不得停下来。今生今世，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从今以后，他再也不可能吻她了。现在，她在他的手心里，至少现在，她可不能推开他逃掉了……

　　安春没有逃，她忽然吻回去，倒让俞骏吃了一惊。安春的吻开始是轻柔的，带着些羞涩试探，渐渐变得热烈、狂野、不顾一切 ——他是爱她的，她知道了，安春现在才知道，自己也是爱着他的。在那一刻，他们忘记了一切，融为一体，管他什么恩怨纠缠情仇难断，让外面的世界去死吧！就让时间停止，让这一刻地老天荒……
　　然而现实终是要面对，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骏终于抬起头来。他擦去眼泪，为安春松了绑绳。安春咬牙挣扎着站起来，尽量活动被绑得麻木的身体。俞骏在一旁看着，良久无语。

　　安春接过俞骏递过来的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在俞骏跟前站直身子，仰起脸看着他：“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俞骏挑了挑眉：“是么？”

　　安春肯定地点头：“是的。我爸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坏人。”

　　俞骏微笑：“傻丫头，你是他女儿，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要不要听我讲故事？”

　　安春皱眉，却也没有反对。俞骏就把自己的经历缓缓道来，安春静静地听完，眉头越蹙越紧：“你那么肯定他杀了你母亲，为什么警方会宣布证据不足？”

　　俞骏叹道：“一直没有找到凶器，他一口咬定自己到场的时候我妈妈已经被害，我们从时间上也找不出很有说服力的证人。”

　　安春立刻接道：“这就是了，一定不是他干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俞骏苦笑：“你用点脑子吧，除了他，没有人还有这样的动机。”他不等安春反驳，接着又道：“你知道自己的名字里为什么有个‘春’字么？因为那是我妈妈的名字！”

　　安春张了张嘴，又闭上，想了想，还是执着地坚持：“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我爸不会做你说的那些事。”她拉住俞骏的手，直视他的眼睛，“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自己说过的。”

　　俞骏想起元旦算命的事情，不禁苦笑：“你也别忘了，那张牌是你替我抽的，不是我自己抽的。”

　　安春放开手，一种绝望的情绪忽然罩住了她，她深深低下头。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俞骏的眼睛，慢慢地说：“有两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俞骏在听。安春一字一句道：“第一，我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逃走；第二，我不可能容忍任何人伤害我的父亲。”

　　俞骏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比试一下了？”

　　安春耸耸肩：“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因为答应了我爸，绝对不伤害你。”

　　俞骏挑起眉梢：“你这么肯定，动起手来就能伤得了我么？”

　　安春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的武功不够强，做不到想不伤害谁就可以不伤害谁。”她翘起唇角，“我的确有把握伤你，却没把握不伤你。既然答应了老爸，只好不跟你动手。”

　　俞骏沉下脸，冷冷道：“不用再替他辩护了，有什么事情，让他自己当面来跟我解释，不是清爽得多么？真的没有做亏心事，他何必东躲西藏这些年？”

　　安春咬着嘴唇，半晌回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俞骏掏出手机，在安春面前晃晃：“不需要你告诉我了。”

　　安春大惊，抬手就来夺。俞骏也不躲闪，任她夺去：“卡我已经留下了，手机就还给你吧。”他看着安春瞪大的眼睛，“现在，你想跟我动手了么？”

　　安春努力使自己冷静：“你想怎么样？”

　　俞骏不回答，只提高声音叫了一声：“进来吧！”秃老大打开门，带众打手下来。俞骏从一个打手那里接过手铐，轻轻按着安春重新坐回椅子里，将她铐住。安春狠狠咬住嘴唇，脸色有些苍白，她克制着自己没有动手。

　　秃老大满意地点点头：“俞大少爷终于想明白了……”俞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讪讪地闭上了嘴。
　　加洲的夕阳下，咖啡吧的露天座位中坐着沈羽。他一面喝着咖啡，一面在手提电脑上处理着生意上的事务。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安春的？他吃了一惊，立刻接起。耳机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沈先生吗？我是俞骏。”

　　沈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没有出声。

　　俞骏等了几秒钟，继续道：“你女儿在我这里，让她跟你说话。”说着把手机递给秃老大 ——他自己实在不能面对安春的眼睛。

　　秃老大将手机贴在安春耳边，安春听到父亲焦急的声音：“春儿？你在哪里？”

　　安春尽量平静地回答：“爸，你不要急，我没……”她想说“我没事”，但秃老大突然一把抓在她肩头，她骤然吃痛，“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沈羽心一抽：“春儿！”安春拼了全身的力气稳住声音：“没事……一只蟑螂……吓了我一跳……”

　　俞骏一把夺回手机，狠狠瞪着秃老大，直到他放开安春。电话另一端，沈羽咬着牙沉默着。俞骏冷冷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等你电话。”说完挂断。不用俞骏吩咐，秃老大立刻知趣地带手下离开。

　　安春深深地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俞骏默默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衣襟一点一点地被泪水打湿。半晌，安春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盯着俞骏的眼睛：“你真的爱我么？”

　　俞骏掏出纸巾去擦安春脸上的泪，一面轻声道：“真的。”

　　安春忽然一个弹腿踢在俞骏小腿上，怒道：“骗子！”

　　俞骏没有躲也没有后退，只是吸了一口凉气。他继续慢慢地拭去安春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有些事，我不能不做。换了你，也一样吧？”

　　安春无语。俞骏深深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安春咬着嘴唇，告诫自己冷静，她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地下室，她必须离开这里……

　　果然不出俞骏所料，一小时后沈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没有废话，直接报给他飞机航班和到达时间，明天晚上他就到了。俞骏挂了电话，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立刻开始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