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行局 ...
-
人间山庄引得三坛海会大神亲自出手一事,在神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某位偶然路过却见降妖司一夜增多几座公文山的神仙,当场吓得表情失控。
“神祖啊……”惊出下意识的口头禅,面貌年轻的神灵双眼瞪得像铜铃,“这是又要起什么乱子!这些妖魔鬼怪能不能消停了!”
“妖王安然,群魔皆封。”
声音凉澈温平,带着令人信服的安心感,青玉佩随着步履前进缓缓摇动:“乱事早在千年前便有定局,眼下不过余尘未散,无须忧怀。”
清瘦的身影披着一身雪白,满头银丝只由一根黑木簪挽起,双瞳宛如雪山上的天顶,群青无垢。
颤抖的眼瞳才刚平静,年轻神灵尚还在迷茫来人是谁,当望见她额头的角状花纹时,立即倒吸一口凉气,瞳孔二次地震的躬身行礼:
“见过白泽神君!”
女子点头示意,唇边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那年轻神灵压根没想到会遇上这位老人家,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他试探着抬起眼,偷偷打量着白泽的神情,企图从这位尽知天下事的神兽的脸上窥望出什么,小心地斟酌着字句:“神君的意思是……”
白泽不做反应,而年轻神灵也急忙将才出口一半的话给吞回去,神情里是一派余惊未定的慌乱。
这些事不是他这种道行能打听的,天命之下,万物言行皆一览无余,少给自己惹事。惊魂未定地想着,年轻神灵讳莫如深地闭上嘴,恭敬行礼后,飞速借口公务离开。
脚边的云雾又散去一团,瑞兽顺着远眺的目光掀起眼帘,脑中画面还停留在苦昼寒潭中,故友之间的对话。
彼时的若木晃晃荡荡,一路快跑,穿过嶙峋山体左绕右拐,迫不及待地冲进苦昼寒潭,向他们分享了一则好消息,欣喜毫不掩饰:
“我在混沌王宫碰见君皖了!”
面对老邻居的兴奋,烛龙睁着眼,一眨也不眨,龙瞳里倒映着静如凝固的寒潭,半晌,才不咸不淡地答一声:
“嗯。”
“你能不能别这么敷衍?!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跟……”
不满于它的态度,若木数落的话如连珠炮般发射,可刚到说一半,又戛然而止。
抬起的手绷得笔直,像是一张即将崩溃的弓,白泽侧眸凝望向他。
这位神树之灵像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憾交加地半张着嘴,旋即反应过来,怒瞪向烛九阴:
“你知道我要去混沌王宫,君皖是被你示意去的!你早就遇见她了?!”
折扇狠狠在空中一挥,他后知后觉地碎碎念了几句,自言自语地摇着头,随后又提手直指巨龙,音量猛然增大:
“我说怪不得明明有灵珠子接手她为怎么还来混沌王宫,还问我怎么也认识她,原来是你!”
若木的语气极其激烈,任谁都听得出气得不轻,他原地打着转地痛斥烛九阴,而烛龙不为所动,任由他在身边嚷嚷个不停。
白泽收回目光,旁听不言,烛九阴无动于衷,若木也终于忍无可忍。他兀然止步站定在原地,呼吸节奏也急促起来,目光难得灼锐,透出罕见的恼怒,咬字已经多出切齿低音: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从来一无所知,知晓内幕的人都以宿命为由搪塞他,所以他今天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回忆逐渐消释成朦胧的雾气,叹息声融化在风里,脚下的云凝成厚重的一团,白泽闭了闭眼,低声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就快了……马上,就是宿命注定的终局了。”
一切都在按照宿命原定的轨道发展着,只剩下最后的终局了,就快了,就快了。
……
“什么?”
坐在靠窗边的软榻上,眉头蹙起,少女略显怀疑地看过去,不禁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她像是不可置信,显然对刚刚听到的话表质疑态度,不过质疑的对象是自己。奈何很多时候的幻听都只是一个奢望,当然也包括此时。
墨绿色衣裳的青年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玉虚宫的祖神,指定将你收入云中子主神门下,作为关门弟子。”
“恭喜太女。”他弯下身抱了抱拳,作出恭贺的手势,笑意渐浓,“你要入学玉虚宫了。”
入学……玉虚宫。
这短短五字在她脑中不断盘旋重复,难以反应的大脑与神情同步空白了。
里世界修士的学府属于六年制,而她早了两年毕业,可是这毕业后的第二波最高学府邀请函是为什么?
君懿卿不禁怀疑起身边的男人来,然而她才刚刚移过目光,云青便洞察了她的想法,摊手以证清白,不慌不忙地解释:
“神祖明鉴,我们什么也没做。是玉清祖神算出与太女有缘,所以才由云中子收你,从今往后,你也是玉虚宫三代弟子了。”
望着对方毫无破绽的笑容,探究就此无法再前进任何一步,千言万语一时间在喉咙里龙卷风般盘旋,但连字音都无法露头。
不得不说……这有缘与宿命两个词,能挡下所有修道者的刨根问底,一语堵死所有的后话。其中有一半是不敢再问,另一半是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君懿卿就是后者。
但好在如鲠在喉的声音全都被吞回去这事她早已熟练,因缘命数,本就是世间最难窥探的存在。幼时的经验告诉她,与其成日担忧,不如把担忧的时间放在提升自身实力上。
终南主神云中子,三千年前的便是灾劫不染的福德真仙,原只有一位徒弟,现今主勾陈上宫,便是凡间耳熟能详的雷震子。
假如算上她,那么就能得出一个共同点:这位年纪不轻的老神家,收徒皆是天赐子。
“哦,对了。”
云青踏出的脚步去而复返,他回身补充说:“三日后的终南山,便是你的拜师礼,玉虚宫的三代弟子们基本都会去,太女记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原本正常的语气在说到最后两句时,忽然就带上了隐忍的笑意,字音停顿间还有噗嗤气声。
看着少女僵硬下来,模样英俊的青年轻咳两声,嘴角扬得更高,好似幸灾乐祸:“小太女可别记错时间啊,哥哥走喽~”
话音落下,捧书的纤细十指攥紧,骨节处已经泛起微微的白,君懿卿咬牙切齿,昳艳的面容难掩恼色,一字一顿道:
“你、再、笑!”
此话一出,笑声就变得更加放肆,就算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也能想象出云青前仰后合的模样,青年显然是故意留到最后说,好看她反应来解闷。
“……”意识到这一点,唇瓣蓦地抿起来,用力到发白,少女深吸一口气,选择性忽略了愈行愈远的猖狂大笑。
算了,习惯就好,反正一出生就被他当活玩具了。她磨着齿关如此自我催眠,又将心思尽数投入手中的书本里,再不想理窗外事。
然视线刚瞟到书页上形似莲花的符文,思绪就又不争气地一飘,即将拜入玉虚宫门的消息复又在脑中无间断地循环。
赤红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浮现,伴随着幻觉中的清浅莲香萦绕,君懿卿闭眼,“啪”地将书本一合。
当初在山庄的初见果然是命运的早有预谋,这玄乎其玄的存在果然看不得人平静的一帆风顺。
该怎么去应对才够体面,她承认在一个场合里见完自小耳熟能详的神仙,是真的很无措。
抱着书艰难纠结,因自暴自弃而合起的双眸再次睁开。重叹一声,君懿卿起身离位,踩着照在地面上的浅金霞辉,走向排列齐整的数排云松木架,循着记忆找到准确位置。
硕大的无垢珠镶嵌在头顶的星宿图阵里,摇光星位向下挥洒着光明的夜明珠表明,这里里是溯古楼的最顶层。
她将书本放回了原位,顺势把开着的半扇窗合拢,将远处云流不聚的临寰高台锁在了窗扇之外,连带着即将涌入楼中的云雾也被挥散。
光线艰难地从窗缝里折进来,扫射在书架上,留下一小串朦胧的虹色,与其在眼底争辉的,是一串青蓝的符文。
“小殿下。”
轻柔的呼唤响起,传来与法力一般柔和轻缓的女声:“夫人听说你回来了,在繁春湖等着见你。”
夫人,繁春湖。
熟悉的人与熟悉的地点,都让君懿卿恍如隔世,欲言又止化作一息纠杂的气,出口便全部溃散了:“我知道了,这就来,叫母亲等等我。”
少女眼睫低垂,神色喜忧参半:
母亲、她五年未见的母亲,她自下定决心后便再未见过面的母亲,太初界的瑞贞夫人。
记忆里的女子从未褪色,那些温和宽容都在脑海里被悉数珍藏,同样的,疯狂也是如此。
那位醉心书画的优雅女子,在望见爱女蹚着血水浑身湿透的模样时,头一次惊慌失措到了凌乱如癫狂的程度。
甚至在得知内情后,瑞贞夫人不惜与丈夫争吵决裂,誓死也要带女儿走。
但她的不孝女给她添了堵,在一室静默里,瑞贞夫人是唯一一个情绪激烈到失控的人,而她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儿,以那份过了头的镇定一锤定音。
就此,凡胎死,神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