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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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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乐准备今天去市内的那套公寓。
他一周前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找到公寓钥匙的第二天,他就因为手术的失误没有去成。
自从邢乐被主任停职以后,他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再没有手术的压力,也不用频繁地开口讲话。
刚停止工作的那几天,他是不适应的,感到无所事事。但是渐渐地,邢乐开始享受这种放松的状态。
上午十点,邢乐将公寓钥匙拿在手里,打算自己开车去市区。
邢乐并不准备让司机送他,这件公寓对邢乐来说,充斥着和爸爸的回忆,邢乐内心里觉得,不该有第三个人插足他和爸爸的二人世界。
邢乐提前跟司机知会了自己单独出行的想法,边随便从书房里拿了个车钥匙就下楼了。
王姨见邢乐堪堪下楼,还没吃早饭呢,便对邢乐说:“少爷,我这里有做好的阳春面,尝尝吧。”
邢乐心理只有马上就要见到和爸爸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公寓的激动,哪里顾得上吃早饭,连忙说:“不了,王姨,我走了。”
说着,邢乐将大衣从衣架上取下,将公寓钥匙和顺手拿的车钥匙都放进大衣衣兜里。
邢乐走到停车场将车钥匙从大衣兜里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辆宝马的车钥匙。
邢乐愣神了一阵,他对宝马的车标再熟悉不过,爸爸生前开了二十年宝马车。
邢乐回忆起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他常常呆在别墅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他和爸爸都是医生,但身为骨外科主任和市级知名专家的院长邢维往往比邢乐更加忙碌。邢乐记得大学时,他总是在别墅的二楼等待着爸爸的归来。每当邢乐听到车辆引擎的声音时,他都会从窗户看出去,只要看到了是爸爸的那辆宝马后,他就会安心下来。
但是邢乐又不想在爸爸面前装作太过急切的样子。于是邢乐总是要等到爸爸回家后没看到自己,着急地上到二楼来找自己的时候,才会装作冷漠地和爸爸说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会对邢乐张开怀抱。但是邢乐依然对爸爸表现出冷淡和无动于衷,他甚至朝爸爸皱紧眉头表示自己的厌恶。
那段时间,刚上大学的邢乐总是在等待爸爸的中途自己生闷气,他不理解为什么高中时,爸爸已经足够忙碌,整夜整夜地看文件,每当邢乐抱怨爸爸没时间陪自己时,爸爸都会对他说:乐乐,等我创建了自己的医院,就有时间陪你了,你等一等爸爸吧。而等到邢乐真的上了大学,爸爸成功创建了医院,挣了钱,搬进了更大的别墅,爸爸甚至越发频繁奔波于医院了。
那段时间,回家没得到好脸色的邢维总会笑着摇摇头,无奈地向前走几步,将宝贝儿子搂进怀里,他知道乐乐在想念自己,这是乐乐向自己诉说思念的方式。
直到爸爸强行搂住邢乐的肩膀并轻轻抚摸自己到早已长到额头的短发的时,邢乐才会再也绷不住脸色,也不禁嘴角上扬,紧紧回抱住爸爸,他在等待爸爸的这几个小时里备受煎熬,直到这一刻,他才放下所有戒备和责怪,像回到幼时的孩童般,软声软气地对爸爸说一声:爸爸,我好想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邢乐终于在自家别墅的地下车库里找到了这把车钥匙所对应的宝马,但他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爸爸经常开的那辆,他在多少个日夜中苦苦等待的那辆载着爸爸的宝马车,早已在半个月前的车祸中变得粉身碎骨。
邢乐将车子驶向市区,他开启了车载广播,想听一些纯音乐,好转换自己又沉浸到爸爸逝去的恐慌中的心情。
广播里却是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在讨论A市人民医院院长邢维车祸逝世的案件调查:“我们可以从警方通报中看出,邢维院长所驾驶的宝马SUV或许在出发前就被动过手脚,才导致了刹车失灵,最后车子失速撞向隔离带。”
广播中的男声随后说:“虽然具体的案件经过啊,警方通报中说还在调查,不过我在A市交警支队的朋友向我透露啊,邢维院长被找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了。我这个交警队的朋友还说啊,他们竟然是通过调取车牌号,才查明死者身份竟然是A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兼知名骨外科专家邢维呢,你们说这邢维死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惨状啊…”
广播中的女声似是有些慌张,立即打断道:“不过不论案件经过究竟怎样,逝者已逝,这终究是我们A市的损失,我们再次代表新闻之声向邢维院长的家属表示沉痛的哀悼…”
邢乐听了一半便听不下去了,他将频道转成了轻音乐,音响里缓缓流出钢琴曲,邢乐才终于从适才的紧张和不安中得到缓解。
三十分钟后,邢乐将车停在了小区的路边上。
邢乐下车将车门关上,才走向不远处小区的大门。邢乐一周前来的时候,小区保安并没有向他过多询问就放他进去了。
但是今天,邢乐却被要求做了访客登记,邢乐对此不置可否,赶快填了表就朝他记忆中的那栋楼走去。
十二年前邢乐上高中时,这里还没有如此完备的设施,小区里人员鱼龙混杂。而如今,居然配备了电子大门,刷卡进入,这让社区的安全等级提高了不少。
邢乐感慨万分,一周前他没有好好观察这里,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这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又破又脏但是格外温馨的公寓楼了。
邢乐跟着小区的其他住户一起溜进了单元门,乘着电梯上到了六楼。
出电梯的时候,邢乐注意到电梯口旁的消防楼梯,才想起当年这里还没有配备电梯,那时候他总是和爸爸一起上下楼。
他喜欢跟在爸爸后面一节楼梯,这让他时刻都能看到爸爸,如果哪天爸爸拎了重物,那结实的后脖颈就会浮现一层薄汗。邢乐想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但那抹笑里又总是潜藏着消不去的忧愁。
邢乐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了公寓的大门。
扑鼻而来的灰尘的气味让邢乐呛地不住咳嗽,邢乐捂了捂鼻子,将公寓的门关上了。
邢乐视线四处游走观察了一番,这里还保留着和十二年前他和爸爸搬走那一天相同的样子。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留有一架钢琴,那时他们将所有电器和家具都卖了,只留下了一架三角钢琴。
邢乐想起小时候爸爸总会带着邢乐在钢琴前弹琴,一谈就是四五个小时。邢乐的同学们总是向邢乐抱怨练琴的枯燥,那时候的邢乐不理解同学们的抱怨,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爸爸一起练琴,弹奏一首一首的古典曲,从车尔尼练习曲到肖邦叙事曲,邢乐只感到快乐。现在想来,最让邢乐快乐的不是弹琴,而是和爸爸一起度过的时光,只要跟爸爸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他都倍感幸福。
如今,三角钢琴上方蒙着一层白色的布,布上早已积满了灰尘。
邢乐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布上的灰,厚厚一层,邢乐的手指立刻黑了一片。
于是邢乐将灰尘掸了掸,整片的灰黑色便化作尘埃颗粒般从空中落下,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屋内。
金黄色的光擦着颗粒照射而来,从尘埃的缝隙中,邢乐仿佛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最后,经年累月的灰尘终究散落了一地,邢乐闭了闭眼,这落满一地的灰仿佛代表着十二年的时光,和再回不来的爸爸,邢乐忍了忍,终究忍不住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