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临溪其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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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隐之无以为报，一跪自难相还。”鹿隐之轻声回道，“但六岁时父母命我拜入恩公无争子郁真人门下，我作为开山大弟子，跟从恩师已有十三年，此后仍将侍奉恩师左右，绝不会有丝毫懈怠，希望以此能偿还父母生身之恩。”
“至于一己私情，孩儿并不奢望父亲母亲的允可。”鹿隐之继续说道，“这次再跪，一样是为拜别。孩儿不打算改变心意，只是我也无意让父亲母亲生气，所以此次离开扬州之后，我不会再回临溪庄了。”
鹿隐之神情之中甚至没什么坚决之意，话说得认真，语气却十分淡然，只是鹿希正和鞠成溪都清楚，凡是鹿隐之真正打定主意的事，无论旁人再说什么，都不会再多半点可回寰的余地了。
鞠成溪看了他许久，才终于开口道：“隐之，你爹和你义父毕竟有约在先，这也都是你自小就知道的。要是真毁了婚约，不光伤了献珠的心，这样有约不履，有违道义，裴家和鹿家也都面上无光啊。”
“今日之事，本就不该把献珠卷进来。”鹿隐之回道，“父母出面定下的婚约，无论我如何不愿，本也是要与父母来说反对，父亲母亲与义父再做商量，哪有这样当面对质的道理。献珠从来好强，这样的事私下同她说也就罢了……现在倒是真的对她不住。”
“孩儿平生并无什么大志向，本来父母有命，不该不从。只是无论是人还是物事，这是孩儿二十年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世上竟然真有什么是于我如此重要的。现下就将此事分说清楚虽也不是孩儿的本意，但我心意已定，父亲母亲如若不允，也已不必再说了。想让我改变心意，除非十三年前父亲母亲没有将我送去武当迭字峰拜郁真人为师，我自不会遇见我师弟，今日也不会有此事。”
鹿隐之那双眼睛似乎谁也没有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堂内桌上的那只茶杯，仿佛只有上面的花纹能当真明白他心中所想。
“我依照父母之命拜入迭字峰，如今又要依照父母之命成婚，日后要依照父母之命打理临溪庄。我小时候医师说我活不过十岁，现在想来大约也活不过三十，可其中事事皆是父母之命，我这几十载人生之中，究竟又有哪一部分是属于我的？”
鞠成溪看了他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伸手来扶他。“先起来吧……有话也都坐下说，再怎么样也别不回家来啊。”
还没等鹿隐之回话，便有个家仆急匆匆地冲进院中，甚至来不及先告罪，开口就道：“庄主，夫人，大公子！不好了！城东的琳琅馆塌了！”
院中三人俱是一怔。那家仆所说的琳琅馆，乃是扬州数一数二的青楼，向来是达官贵人消遣的去处，也是有名的销金窟。只是鹿家虽然家业颇大，却从不做歌楼花馆的生意，家仆进来一说，鹿父鹿母连带着鹿隐之都不知这和临溪庄究竟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慌张的，一时间都是不解。
那家仆见状，急忙又补道：“琳琅馆打起来了，楼都给打塌了，二公子碰巧在那，呃，聂小道长好像也在……哎！大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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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星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多漂亮姐姐。
他自然是没来过这种地方，鹿定之既说这是个听人奏曲的去处，他也不疑有他，只当是间寻常戏楼。他倒对吹拉弹唱没什么兴趣，方才也只是随口搪塞鹿定之的，只是这里好歹有个地方坐。虽说之前与鹿定之话不投机，但眼下毕竟不好回临溪庄，鹿定之邀他一起，他就并未推辞。
门上匾额题着“琳琅馆”三字，馆中传来些悠扬的丝竹之声，看上去倒是个相当清幽别致的风雅之所。鹿定之看起来熟门熟路，这馆中竟像是每个人都认得他，见那只红隼神气活现地站在鹿定之肩头居然也没人奇怪，他们二人更是没受任何阻拦，聂星子见状倒很是惊奇，不可思议道：“怪了，这听曲的地方怎么还许鸟进？”
“都许小道长你带刀进，怎么就不许我带鸟进了啊？再说我这又不是一般的鸟。”鹿定之懒洋洋地回道，“常来，都认得，小道长不用担心。你只管玩得高兴就行了。”
穿过轿厅时聂星子就闻见些淡淡幽香，和鹿定之衣服上的蔷薇露不同，并不明显，却丝丝缕缕，清香袭人。聂星子这半天闻蔷薇露的味道闻得鼻子都要僵了，现下倒是觉得这琳琅馆的熏香令人心旷神怡，只是还没等说一句“这里的乐师倒很讲究”，迈入琳琅馆当中，视野便即开阔起来。
楼中三层打通，顶上作彻上露明造，梁椽敞览，屋顶木构精美异常，下垂宝灯纱幔，一楼正中便是一处三阶高的木制方台，供乐师舞者作表演之用。一层四周设些散座，二层则设雅座，间间隔开，三层是些供熟客留宿的房间，同一二层不同，三层走廊靠中，沿墙而设。
鹿定之在二楼有个常坐的位子，聂星子同他一起上楼时还十足不解，要听吹拉弹唱，那怎么雅座不设在离台子近的一楼，设在二楼是什么道理？鹿定之听了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说待会儿坐下就知道了。
聂星子当时还不解其意，有不认识的好看姐姐来他们雅间同他们聊天时喝酒他心下还暗暗感慨，有钱人的日子确实和他们这些天天在山上苦修的人不一样，连听个曲子都专门有人来陪着说话解闷。
同座的两个女子约莫着都是二十几岁，看上去都和鹿定之十分相熟，一见他就十分欢喜地笑起来，嘴上却抱怨道：“鹿公子本来说前些日子来，结果人影也没见一个，现下这是怎么又想起要来了？”
“这哪是我想的啊？要不是怕爹爹妈妈唠叨我，我恨不得天天来找好姐姐们玩。”鹿定之倒像是比她们还委屈，说着就唉声叹气起来，“我哥近日回家了，保不齐改日我就要流落街头，到时候姐姐们可要收留我啊。”
他扮可怜卖乖都熟练至极，聂星子在一旁看得一时目瞪口呆，实在听不下去才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谁要是收留了你，想必每日开销不小。”
“诶，鹿公子，难得见你带人来。这位小公子是你朋友？”
“嗯嗯。”鹿定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哎呀……忙着和姐姐们说话，怠慢小道长了。那锦云姐姐，你和梦初姐姐猜个拳，赢了的今天就帮我招待招待小道长，好不好？”
聂星子这个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在锦云要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说自己不能喝酒。她们虽是有些意外，却也没有硬劝他喝，转而泡了一杯花茶给他。鹿定之好像没见过来这还喝茶的，在锦云泡茶的时候伸着头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笑道：“小道长，我本是要请你吃花酒，到你这倒变成饮花茶了。”
聂星子皱了下眉，饮花茶他倒是听懂了，但他仔细想了想把花泡酒里喝又是什么习惯，思索半晌仍是无果，他又不乐意去问鹿定之，最后则不作声地在心中把这归为有钱人的又一讲究。
“喝茶怎么了？”聂星子翻了翻眼睛，“不都一样吗。”
“好好好。”鹿定之听了也只是神色暧昧地笑笑，倒也不戳破什么，“都一样的，小道长高兴就行。”
结果鹿定之喝了一会儿酒就半眯着眼睛倚进了旁边的梦初怀里，嘴里还念叨着“好姐姐”，聂星子在旁边看着险些把嘴里的茶喷出去。他自小在迭字峰长大，哪里见过这档子事，一下倒有些慌神，他正要搁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一句“定之兄怎可如此”还没等脱口而出，锦云就从旁柔柔地搭住了他的手。
聂星子，十五岁，武当迭字峰郁道谦门下二弟子，将承师父衣钵的武学奇才，眼下只是被一妙龄女子轻轻搭住了手，就已经全身僵死汗毛倒竖，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小道长这是第一次来歌楼？”
聂星子哪敢说话，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转了两转。毕竟吹拉弹唱的都听过，真听曲的地方他也去过，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啊！这叫他如何答，这到底算来过还是没来过？
“锦云姐姐，小道长年纪还小，今年才……嗯。十三？还是十五的……又是出家人。不懂的地方自然也多……”鹿定之懒懒地拖着长音，话中带着几分笑意，“姐姐多教教他。”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临溪其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