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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迭字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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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隐之又是半晌没有说话,梁五倒也不催,只笑嘻嘻地等他继续往下讲,自斟自饮看起来也挺自在。等到他又夹了一筷子炸鱼须,鹿隐之这才终于开了口。
“因为我师弟在乎的只是我,而不是扬州鹿家。”
梁五的筷子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把炸鱼须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
“很重要。”鹿隐之语气笃定,“毕竟就算是梁兄,也是用‘鹿家小哥’来称呼我,叫我师弟的时候就是‘聂小哥’。虽然这可能不是梁兄的本意,但无论什么人都会下意识地以‘扬州鹿家’来做我的注释。这本身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但我身上的家族色彩实在太重了,就算我出家十三年,这件事也没有丝毫改变。”
梁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才道:“这我还真没多想……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确实是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啊,那你直接说吧,我该叫你什么?”
“称呼就只是个称呼而已,我并没有那么在意,只是举个例子,梁兄还是随意称呼就是了。”鹿隐之道,“……关于那个理由,如果要再说点什么的话,星子向来比较直接,对什么东西的态度基本都表现在脸上,仔细观察一下多半都能看出来。我觉得这一点很难得。”
“哦,原来聂小哥叫聂星子。”梁五点了点头,笑道,“你脑子这么好用,弯弯绕肯定比谁都多吧?难道别人说话拐弯你还要嫌弃?”
“也不是嫌弃……”鹿隐之谨慎地措辞道,“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应对’。能对付得来是不假,但这样的人,我一般都说不上太喜欢。”
“是么?”梁五抬抬眉梢,“不过倒也有道理,你们这里外算是平衡了吧。不过你们师父,不会为这事大动肝火吧?”
“师父那边,等真的有必要的时候再解释吧。”鹿隐之摇了摇头,“一厢情愿,做不得数的。”
梁五见他神色颇有些黯淡,眼神也微微垂落下去,没忍住感慨道:“原来你也有这么优柔寡断的一面啊。还真想让聂小哥看看他师兄眼下这个表情。”
鹿隐之并没说话,只是转头又看向了聂星子。聂星子脸埋在手臂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道他们都在旁边谈论自己些什么。梁五见状就又笑道:“你说句实话,你现在到底是希望你师弟睡着呢,还是醒着呢?”
“都有。”鹿隐之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他还是就这样睡着比较好。”
“为什么?有的事说出来比藏在心里轻松很多吧?”
“如果他现在醒着的话,确实我会比较轻松。但那样实在自私,我不能那么做。所以他还是就这样睡着好一些。”鹿隐之微笑道,“毕竟睡着的话,他会轻松一些。”
梁五一时间有些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讪讪道:“……还真不假,你肚子里的弯弯绕是真的多。”
“我也很想改改。”鹿隐之轻轻耸了耸肩,“但是已经这样了,好像也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
“你还是别改了。”梁五撇撇嘴,把酒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你家家大业大的,你要是再没点弯弯绕,扭头就得叫人拐阴沟里去。你刚才就刚说话不喝酒,讲这么多也不嫌口干舌燥,快喝。”
鹿隐之也只是笑,依言端起酒碗把酒喝了,又给自己和梁五把酒都倒上,一边倒酒一边说:“那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都已经出家了,家里的事也不好再管太多。再说,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呢。”
“嚯,原来不止一个鹿家小哥啊。”梁五笑道,看了一眼又倒满的酒碗,并没马上就喝,“那这位鹿家小哥,你名字怎么称呼?”
“我叫鹿隐之。”鹿隐之倒不像刚见面时那般客套,说得也直接痛快,“‘大隐隐朝市’的隐,‘之乎者也’的之。”
商贾之子,名字起得倒讲究。梁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于是又道:“行,隐之小哥,我们一起喝了酒,就算是认识了。我也不多打搅你和你师弟了,你们好好玩,之后要是想去江陵,我说不定还能叫我朋友招待你们一番。”
“梁兄是这就要走了吗?”鹿隐之闻言觉得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今天实在太晚了,明天再走如何?”
“我总不能既白吃又白住吧?”梁五笑道,“还是算了。我经常赶夜路,倒也不碍事,不过外面的马你可得让我牵走一匹。”
“那是自然……”鹿隐之眼看着他站起身来,知道他这是一定要走,无论说什么多半都是留不住的,于是急声问道,“梁兄,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至少请教一下名字!”
“是你说的吧?那就是个称呼,不打紧的事。”
梁五冲他微微一笑,拿筷子在酒碗里蘸了一蘸,在桌上草草写了几下,然而还不等鹿隐之凝神去看,他就又撂下筷子,端起酒碗一口气把鹿隐之给他倒的酒全喝了,走之前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来,直接扔给了鹿隐之。
“喏,这是我背不下来的书。”梁五冲他眨了眨眼睛,耳垂上挂着的两个金环也跟着一晃,“送你了。”
还没等鹿隐之再说话,梁五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他再追过去,根本已经看不见人了,门口的马也确实被牵走了一匹。梁五扔来的那本册子还夹在鹿隐之胳膊下面,他低头看了一眼,封皮上什么字也没写,他就先收进了怀里,打算之后再翻。
他回到楼上,准备待会找小二开间客房,他和聂星子今天就暂且先住下,走到桌边却忽然看见梁五刚刚拿酒在桌子上写的字。开头是个“梁”字,鹿隐之本以为他留下的是他自己的名字,又往后一看,忽地觉得有些哑然,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桌上只有三个字——
梁上客。
*
聂星子悠悠醒转时已然日上三竿,他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了旁边。鹿隐之坐在他旁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头发披散下来,显然是醒了之后并没马上就起,只是坐起身来,手上拿了本聂星子没见过的书册在看。
“师兄……”聂星子含糊不清地喊了鹿隐之一声,“怎么不叫我?”
“醒了啊。”鹿隐之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又没什么急事,让你多睡一会儿。你昨天喝了点酒,现在头疼不疼?”
聂星子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翻了个身用胳膊把上身支起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感觉。再说,我怎么觉得我就只喝了一口啊?”
“是啊,就喝了一口。”鹿隐之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之后出门不能随随便便和人喝酒了,不然别人动起手来打不过你,骗你喝酒一下就把你放倒了。”
“哎哟。”聂星子顿时愁眉苦脸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首先我得长高,其次是我这眉毛,结果现在还发现酒量不行……怎么离大侠越来越远了啊。师兄,酒量能练得出来吗?”
“你要是不喜欢喝酒,也不用硬逼着自己喝。”鹿隐之安慰他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练得出,但你要是想练的话,我陪你喝就是了。”
“说起喝酒……”聂星子“啊”了一声,“那位梁兄呢?不知道他今天要不要动身去江陵?”
“他昨晚就走了。我怎么也留他不住,追出去的时候人都没影了。”鹿隐之说道,“不过那位梁兄,也未必真的姓梁。”
“嗯?”聂星子眨了两下眼睛,了然道,“啊,他应该有个天竺名字吧?汉人的姓,他说不定想姓哪个就姓哪个。”
“那位梁兄可是比你想的还随性。”
鹿隐之摇了摇头,把“梁上客”的事和聂星子说了,还把昨天晚上聂星子睡着之后和梁五说的内容大致转述了一遍,但和聂星子有关的那一部分,鹿隐之自然是略去不讲。聂星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这么说,他起初说姓梁,就已经是骗我们的了?”
“倒也不好说骗不骗的。”鹿隐之说道,“他也未必没有汉人名字,或许就是不好透露吧。他既然自称是梁上客,那他就和我猜的不差,应该是个本事了得的神偷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