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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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西下，暮色开始降临。家家户户房顶冒着袅袅饮烟，飘出阵阵饭菜的香气。
他们来到村头一所不大的普通农舍前。
一进农舍的大门，大傻哥就扯着嗓子嚷道：“老妈，看我把谁领回家啦，快来呀，看这是小三儿，这次我肯定没弄错！”
一个花白短发的村妇急忙从一侧的灶屋走出，身前系着一灰布围裙，显得干净利落。她一边将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一边用眼睛上下打量着齐炯。她眼珠浑黄，但目光锐利。
她回头对大傻吩咐道：“大傻，你快去阿公家，先帮忙阿公阿婆多做些事，再带老二回家吃晚饭。”后者马上领命走出家门。
这是一户极其简陋的农舍，青瓦顶，红砖墙，黄泥地，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院子一角有一个不算大的、用木板搭制的鸡舍，鸡舍旁有一个喂食用的木槽，槽里米黄色鸡食已所剩无几。有几只未归巢的鸡在狭小的院子里悠闲地踱着步，不时“咯咯”“咯咯”地叫着，地上散乱地撒落着一些青白色的鸡屎，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
靠门的院墙边，停靠着一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车头上挂着一个黄色的旧草帽。
妇人领着齐炯走进灯光昏暗的堂屋，让他在一张木凳上坐下，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和霭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打哪里来？”
齐炯不知道，也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眼看着她，连连摇头。
“你也不会讲话？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妇人走进里屋，听见她在开箱倒柜地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三张有些发黄的纸质证件，一张张摆放在桌面上，并指着让他看，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请看，这张是你大傻哥的残疾证，他是三级智力残障。这两张是老二和小三的，都是一级智力残障。唉，也不知我们孙家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听大夫说近亲结婚，生出呆痴儿的可能性最大。但我与孩子他爸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呀，以前俩个的祖上没有半毛钱关系。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们孙家！”
妇人语气有些起伏，削瘦的脸颊布满了深浅的皱折，仿佛在向人展示他今生未曾诉说的辛酸与痛楚。历经的苦难让她的心变得坚韧不拔，也可以说是变得麻木不仁，一味本能地承受着命运对她所施予的一切好的与不好的。
“二十五年前生下老大后，发现他脑子有问题，都叫他孙大傻。两年后老二出生，没想到脑子的问题更严重，连生活也不能自理。老大十来岁时，我们夫妻俩希望有个弟弟将来能照顾兄长，于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生下了小三儿。让我们欲哭无泪的是，小三儿跟老二一样也是重度智障，还有患有癫痫，需要长期吃药。
“明知他们三个天生智力有问题，但做父母的总希望有奇迹发生。三个儿子都曾经送去上过小学，老大好一点，但读书完全跟不上，连基本的加减运算都没法过关；老二、小三儿上课时乱跑乱叫，老师喊也不听，还需要人定时带去上厕所。没办法，三个孩子都没上几天学就辍学了。
“老大还明白些事理，能干些简单的活，平时能帮忙做不少事。老二、小三就只能一辈子养在家里，一辈子都需要人照顾。老二老三按政策可以进镇里福利院托管，但政府每月的救济或补贴都太少，即使只去一个人，其托管费我们都没法出得起。白天我和孩子他爸到镇上去打工，就托给年迈的阿公阿婆照看，日子再难也还能过下去。
“我和老伴都年过半百了，已过了退休年龄。政府给的退休工资很少，不够养家，我们只能再出去打一份零工补贴家用。我在镇上医院做清洁工，孩子他爸在医院做看护，晚上还要陪床，很辛苦。但没办法，再难也必须把日子过下去。现在阿公阿婆也都七八十岁了。我们都不敢轻易生病，不敢太快老去，不敢想将来。在有生之年，只希望能陪伴三个孩子多一点时间，能多久就多久。”
孙母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抹眼角。齐炯听后，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曾想在两年前，小三儿被老大带出去玩时弄丢了，至今没找到。所以老大特别内疚，总想找到小三儿。因小三儿有癫痫，担心他会有意外，但不敢去想。老大已先后给我领回几个男仔回家，都是与小三年龄相仿的，但都不是。所以时间一长，我们已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从孙母说话的口气中，齐炯听出她已认定自己不是孙家的小三儿。他扫了一眼桌面上摊开的证件，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有很多字都不认识，难道自己像小三儿一样没法上学？
他开始盯着证件上的字逐个认真看，盯到哪儿，脑海里就会出现相应的自动播报：“残疾人证。姓名……”
原来他不是不会认字，只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看到自己与小三儿证件上照片中的男孩真的长得很像，他暗想怪不得大傻哥错将他领回家。
孙母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道：“你的眉眼的确长得很像小三儿，但你的眼神灵动清明。看你的表情，知道你能完完全全听懂我的话，所以绝对不是他。我家小三儿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生活都没法自理。如果他真有你的十分之一的聪明，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我今生没有这个福气。”
“另外，我见你的左额有胎记，小三儿是没有的。他的右嘴角有一粒小痣，但你没有。另外，他的左后背有一块拇指面大小的胎记。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齐炯点点头。孙母从后面揎开了他的上衣，将眼睛凑近，用手指摸索着，仔细地察看他的后背。
“孩子，你后背没有胎记。你真的不是我家的小三儿。其实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我家小三儿。而且你比小三儿长得好看得多，眼睛要大一些，皮肤也白净一些。虽然你不会讲话，但你会听，你的脑子应该没问题。所以不管怎样，你比我家老二老三幸运得多，你的未来人生还是很有盼头的。你一定要想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他也很庆幸自己不是小三儿。小三儿很可怜，即使活着也没有未来，但他的未来一定会比小三儿的光明远大。
他不想作片刻停留，起身就想离开。孙母硬是拉住他，盛了一大碗饭菜给他吃。虽然饭菜很普通，以素的居多，只看到几片肉，但闻起来很香，有家的味道 。他真的很饿，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将饭菜扒拉进肚里。孙母还要给他添饭，他却摆手推拒了。他想趁大傻哥还未回时，赶紧离开，去找寻他的未来。
走时，他拒绝拿孙母给的钱。孙母含着泪将他送到村口。
他心里想：孙家三个儿子都是残疾人，真是太难了。如果日后有能力，一定会帮他们。也衷心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小三儿。
天已黑下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乡村原野，一切显得很美好。挂在他胸前的星石也似乎闪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抚摸了一下。
他沿着孙母指的路线，走上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朝着乐明城镇所在地出发，向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迈进，单薄的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他沿着马路边走着，不停有来往的车在耳边呼啸而过。头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莫怕莫怕，勇者无畏！
他仿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对身周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一路上，只要是知识层面的东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只要他稍作思考，大脑就会自动播报给出相应的答案与解释，给他不断地进行文化知识恶补。只要播报一遍，他就能一字不漏地刻进脑回路里。于是，他耳边的播报声没停歇过，让他对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有更多的了解。
大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他进入了乐明镇街，越往里面走，街景越显繁华，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乐明是南方沿海一个经济发达的重镇，其年生产总值超千亿，比内地一个地级市的城市规模还要大，还要繁荣。
忽然街心传来异常喧闹的声响，不同的喇叭传出不同的音乐声，此起彼伏，似乎都不甘示弱，齐齐使劲地比试着，看谁的音贝更高。住在四周的居民肯定对这种扰民的噪音，深恶痛绝。
齐炯被吸引着走了过去。公园入口处竖着一块一人半高的大石头，上面刻着“乐明镇中兴公园”。
他看到公园中央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踩滑轮的、有滑滑板的……广场中央有一个彩色喷泉，随时变化着颜色，照得整个广场流光溢彩。围绕着公园四周有一条绿道。有不少人在绿道上散步或慢跑。
在广场的一处，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从里面传出节奏强劲的电子音乐声。
齐炯好奇地走过去，他挤进人群，看到里面有一队年轻人正在表演街舞。他们身着统一黑白色的潮装，通过走、跑、跳及全身关节的屈伸、扭动、绕环等连贯组合而成的动作而起舞律动，舞姿极具技巧性，也颇有时尚动感及观赏性。
齐炯仔细地观看了一会儿，心里揣摩着街舞的动作，不禁兴起，想试着跳一跳，便走出人群，走进跳街舞的队伍，跟着队伍里年轻人的动作与节拍，一起蹦着扭着。他身形挺拔，清俊桀骜，带着一股野性，颇似一位王姓舞王，也是一枚当红小鲜肉。他左额上的星状印迹及额前的一缕头发，在彩色喷泉的映射闪烁出淡紫色的幽光，为他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他学跳着街舞，没想到一学即会。他渐渐地跟上其他跳街舞年青人的动作与节拍，一侧脸一甩手一扭腰一转胯，舞姿既洒脱又酷帅，竟然远胜其它舞者一筹，格外引人注目，惹得一众旁观者拍手喝彩。
一曲舞罢，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男子向他走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臂护住头，似孙行者般手搭凉棚远眺。
马尾男问齐炯：“小伙子，你学过街舞吗？想学吗？”
他听后，连连摆手。因没法回答马尾男的话，他面无表情，着急地想离开。
“我看你很有跳舞的天分，如果你以后想在这方面有所发展，可以来星石艺术工作室找我。”马尾男在他走时，硬塞了一张名片给他。
他找到了公园的男厕所，洗了把脸，喝了一点自来水，在公园里找了一个无人的长椅坐了下来。
十点半，公园的路灯刹那间熄了大半，广场中央彩色喷泉流转的华彩秒失，广场顿时暗淡下来，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去，一切归于平静，能听公园外马路上的过往车辆的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甚至能听见耳边蚊子的嗡嗡叫声。
他一边拍着蚊子挠着庠，一边心想着，这么多蚊子今晚该如何睡觉呀？
他起身，在公园里四处张望。在公园的一角，看见一长椅上躺着一位头发很长的流浪汉，正抱胸曲身安睡着。
他驻足，发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道奇特而悠远，是花坛里一种白色的花散发出来的，显然有天然的驱蚊效果。
齐炯在附近找了一个长椅，躺在上面，安然度过了一夜。
天大亮时，他起身，静坐在广场的一角。有不少人在广场上活动。有一对父女进入他的视线。
一个中年父亲在教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学骑自行车。父亲知识分子的斯文模样。女孩粉面红唇，圆脸胖嘟嘟的，有点婴儿肥，很是可爱。父亲看女儿的目光里饱含宠溺与疼爱。
父亲一边用手护持着车后座，或快或慢地紧跟在车后面跑；一边急促地喊道：“囡囡，注意平衡，慢点，慢点啊！”
发现女儿越骑越平稳后，父亲悄悄地放开手，但仍然跟在自行车的后面跑，抑制不住满脸的欣喜。
女孩不知不觉地在前面独自骑了一会儿，她一侧头，吃惊地发现父亲并没扶着她的车，只是跟在一旁或快或慢地走着。她顿时紧张，车把一歪，便随着车倒了下来……
他在一旁看着，不禁哑然失笑，随后不禁想到自己。他很羡慕这对父女的日常幸福。而他的父亲现又在哪儿呢？母亲呢？他有兄弟姐妹吗？
有高低的猫叫声传过来。他发现有一个黑衣女孩正蹲在公园的一角，给一群野猫喂食。女孩的年龄与自己相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夜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