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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头 ...


  •   “什么?”

      许老头大惊,顿时放下碗筷,“小六,你把话说明白了,为何会说他是突厥人?”

      “我看到他身上的图腾了。”

      小六实话实说:“是突厥人身上独有的狼头烙印。突厥十二部,无论分属那一支,只要他生于突厥身上便会有此图腾。况且我开口问他实情,说到突厥二字,他却突然惊吓万分跑了。”

      许老头闻言脸色稍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这种事倒也正常。”

      “正常?”小六有些不解,“可他是突厥人,一个突厥人,留在嘉兰关不怕是有所图谋吗?”

      毕竟大周与突厥乃是死敌。

      “他是突厥人不错,不过,只是一个被草原部族所遗弃的孩子。”见小六仍是一脸茫然,许老头无奈道:“我问你,大周有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弃若敝屣的棋子,难道突厥就没有了吗?”

      “这世上不只有突厥与大周,还有很多种存在,比如百姓,比如那些介于两族战火之间的可怜孩童。”许老头声音缓慢:“那小乞丐儿我估摸着是被突厥人丢弃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流浪了。突厥人崇尚勇武,天生瘦弱无能的孩子就会被抛弃,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也是可怜,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嘉兰关。”

      话题扯远了,许老头摇摇头:“罢了不说这些了。世道不公,可怜的人有太多太多,一个个的,犹如尘土里凋谢的山林野花,只要风一吹,那注定是要碎的,哪是我们这些人能管得了的?你吃完就快去睡吧。”

      他话说的没错,

      小六听着却很不是滋味。

      许老头吃的很快,一碗饭几口就扒完了,吃完就躺到摇椅上,取下腰间的葫芦开始小口小口抿酒,懒洋洋地哼着小曲。边关的曲子大多粗犷豪放,小六在嘉兰城听过不少,以往节日时大伙们会燃起一个巨大的篝火,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可这次许老头却哼出了江南调,柔情似水婉转开来,温婉缠绵,尽显水乡风情。

      小六知道这首曲子,许老头有一回吃醉酒和她说了。这首江南曲子他是年轻时,一个从东临来的姑娘教他的,一开始他学了好久,却怎么也学不会,怎么哼都没有那种江南小调的韵味。

      后来姑娘走了,他一个人在边关看着日出日落,望着那没有尽头的漫天黄沙,倒是慢慢哼出了几分江南味道。

      小六却觉得,
      那明明是思念的味道。

      只有在日复一日不停的想着一个人时,身上才会出现她的影子。

      至于许老头在思念着什么,想着什么,小六也不得而知了。人这一生,总要有个念想。许老头还说,虽然他这一辈子都待在嘉兰关里,守半生疆土,没有去过真正的江南,也没有见识到江南的水与人家,可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江南”。

      那是只属于他的江南梦。

      她一只手撑着脸颊,静静听着,待老头一曲毕了,才漫不经心地问:“老头,你当初在芦苇荡捡到我时,他们都说我活不了,很快就会死,你为何还是救了我回去?”

      并且这一养,就是六年。

      这六年,许老头已经老了很多,连头发都白了,他又灌了几口酒,听声音像是已经醉了,“你啊!就是长着一张好脸,你要是个丑八怪我才不要你,就丢你一个人在芦苇荡喂狼好了……”

      说着,酒葫芦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许老头喝醉过去了。

      “又说胡话了。”小六无奈,起身去里间取来一张皮毯,轻轻地盖在许老头身上。

      许老头无妻无子,年过半百,还是一个孤家寡人。

      住在这黄沙坡里的人,都议论纷纷地说许老头死了都没人送终,走了也是可可怜怜孤魂野鬼一个,所以许老头才会在芦苇荡里,捡这么一个快死的女娃娃。万一女娃娃活下来了,以后也有个盼头啊。

      只有小六心里清楚,
      许老头救她,养她,这么多年留她在身边,不是为了死后有人送终,清明在坟前上两柱香,烧烧纸钱。

      他只是一个人在这嘉兰城里,过得太孤寡寂寥了。

      外头已是一片漆黑,她在许老头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忽然伸手扯了扯许老头的胡子,小六嘴角缓缓勾起,眼珠黑亮,手上却没怎么用力:“以后再说这种胡话,小心我先不要你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嘉兰关孤独终老!”

      不一会,小六便回了屋。

      殊不知许老头没醉,亦没睡着。他这一辈子喝过太多酒,浓的烈的,柔的凉的,太多太多了,他睁开眼,看着眼前黑沉沉的屋顶,头顶上那些露出来的木柱,有的老了旧了腐烂了,就像他这短暂的人生一样,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过去,他不禁有些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六年了。

      —

      —

      天还没有亮透,朦朦胧胧一片,小六便睡醒了,她一尚睡眠浅,每日这个点起已然成为习惯了。许老头昨夜儿喝了不少酒,这会张着嘴睡得正香,屋内鼾声震天,小六披上一件深色皮袄便出了门。

      小院荒凉,只有几棵枯树,黄沙坡这边大伙都挨家挨户住着,一家家连成了一片,从远处看倒像是一座模糊的古城。

      这会天还早,外头寒气极重。

      小六伸了伸腰,想着打套拳法活络活络筋骨,刚抬头,就看到对面陈婶家的小孙子二狗子,他正蹲在他家门口的空地上,一副没睡饱的样子,眼皮耷拉着,二狗子连连打着哈欠,他屁股底下的泥沙,被腾着热气的尿水打湿,从高到低蔓延了一片。

      “……”

      小六顿时没了打拳的心思。

      她正想走,谁知二狗子恍恍惚惚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两家的院子隔得不远,但天色朦胧,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可把二狗子吓得不轻,直接把尿都缩了回去,还以为是从哪里爬出来的鬼,吓得叫出了声。

      晏小六:“……”

      “叫鬼啊?”她骂。

      “有鬼啊!!”二狗子大喊,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停止叫喊,他赶忙起身穿好裤子,直到看清楚小六的模样,才敢松气:“是……你是……你真的是小六姐吗?你不会是……鬼吧!!”

      他吓得脸都白了,昨儿赵长风他们那伙人揍小乞丐时,二狗子也在,那会他还凶巴巴的,两只手叉在腰上像是要吃人一样,这会倒是被吓破了胆。

      “有见过鬼从白天出来吗?”小六笑着白他一眼:“你继续。”

      二狗子七八岁的年纪,哪里见过什么鬼不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从大人故事里听来的。见小六掉头就走,二狗子连忙拉紧裤腰带跟了上去,小六见状忍不住问:“你跟过来做什么?”

      “我……小六姐,那个,我今儿早上是被你家那些鸽子吵醒的,天还没亮就叫得厉害,你说它们是不是快要下蛋了?”二狗子跟在小六屁股后面说道。

      小六确实养了不少鸽子,不过她养这些鸽子却是别有用途。

      “就想着吃了。”小六往后院走,“这些鸽子可不是用来下蛋吃的。”

      这里地方不大,很快他们就到了后院,鸽舍用木架搭建,勉强围成了一个小篱笆。这些鸽子,都是小六从外来的商队手里买来的,养了好几年,再经过训练作为信鸽,飞往各地,只是一般人瞧不出来,只当她是养着玩的。

      打开架子下面的陶缸,小六弯腰抓了把豆子,正要喂,二狗子却忽然朝小六大喊:“小六姐!这里怎么多了一只鸽子?不是只有八只鸽子吗?”

      多了一只鸽子……

      小六闻言顿时直起身子,快速扫了一圈里头的信鸽,这里面的每一只信鸽都是她精心饲喂,平日里就连许老头都不让多碰。这么一数,确确实实是多了一只。

      那一刻,晏小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鸽子是她养的,她自然知道多出来的是那只,小六伸手抓出一只白鸽,低头一看,鸽子右脚上果然绑有信筒,并且是用红绳绑着。

      小六见状,迅速取下信筒,又将鸽子放了回去。

      她没急着看里面的东西,而是从鸽舍里摸出几颗蛋,硬生生塞给一旁的二狗子,叮嘱他说道:“今儿的事你谁都不要说,不然以后就没鸽子蛋吃了。回家去。”

      二狗子拿了心心念念的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连连点头,欢欢喜喜地捧着蛋回家去了。自从上次吃了一回,他垂涎小六姐的鸽子蛋已经好久了。

      一直看二狗子走得没影了,小六才慢慢找回一点思绪,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筒。被许老头救回一条命后,她就留在了嘉兰关,嘉兰关是边陲之地,贫脊荒凉,什么物件都没有,什么草药都缺乏,她在床上足足养了半年的伤,身体才逐渐好转,这些鸽子便是那时她伤好之后养的。

      也是从那时起,每一年,她都有放一只鸽子出去送信,一开始收到的消息是等,让她留在嘉兰关,要她一直等一直等……可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收到回信了。

      那些飞出去的鸽子也没有回来。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收到宫中传来的信筒。

      看着手里的信筒,不知为何她的手竟有些颤抖。小六猛然仰头,朝空中深吸了一口冷气,等稍定了定心,才拨开木塞,取出了藏在里头的素绢。

      展开一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素绢边缘处有一小块浅浅的红色玺印,花样繁琐刻有龙纹,小六只需一眼,便识出此物,她抿紧着唇角,乌黑瞳仁微微一颤,在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难辨。

      此乃大周天子私印。

      她终于还是,要离开嘉兰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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