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爱》辛荑

1、第 1 章

　　2004年的秋天，他上大三，正在备考托福、GRE准备出国留学；她大一，是刚刚进入大学的新鲜人。
　　他家境优渥，父母联手开着一家规模不算小的公司，从小锦衣玉食一帆风顺不知艰苦挫折为何物；她来自南方小城，母亲早丧，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父亲下了岗，靠打临时工维持家用供她上学，第一年的学费是亲戚朋友一点点凑出来的。
　　原本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世界的人，不会也不该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个傍晚。
　　那天他打球打到很晚才去食堂，吃完饭时食堂里已经寥寥无几，只有工作人员在打扫桌椅收拾餐具。他起身收碗盘到回收处的时候，看见她。
　　她认得他，知道他长相好成绩佳是风头很健的学长；他也知道她，虽然并不知道姓名，只是曾无意间听同宿舍的男生说起刚入学的一个小学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他端着托盘站在她跟前时，她穿着围裙戴着塑胶手套正将放得乱七八糟的筷子码齐。
　　她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熟练地将碗盘筷子归位。
　　她是个学生，却在学生餐厅里打工？
　　就这样记住了她，记住她当时的眼神，没有谦卑忸怩，只是坦坦然毫无波动，就好像他们不是在油腻腻的食堂而是在教学楼里擦肩而过一样。
　　再次遇见她是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从图书馆里自习出来才发现天在下雨，正犹豫要不要冒雨跑回宿舍时看见了她。
　　“那个，可以送我一程吗？”他看到她从书包里拿了伞出来。
　　他其实不是爱和女生搭讪的男生，如果来的是别人他也许会直接钻进雨里，可是很奇怪，因为是她他竟上前问她借伞同行。
　　她微愣，然后点头：“可以，不过——”
　　灯光下，他注意到她淡淡晕红的颊还有同学提到过的美丽长发。她的头发，没有烫也没有染，柔顺地垂在身后，在灯光映射下泛着健康的色泽，简直比电视上的飘柔广告都要来得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感受她发的触感。
　　她的伞应该有一段历史了。他打开伞才知道她“不过”的原因：一根伞骨断了，伞面上还曾经破掉拿针线补过。
　　伞下空间有限，他撑着伞，肩碰到她的肩。一路无话，到他楼下时，她注意到他半边肩膀已经湿掉。
　　“谢谢你，我叫……”分手的时候，他叫住她。
　　“我知道学长的名字，”她平静地说，清浅地微笑，“不用谢。”
　　再后来，在图书馆，在阶梯教室，在校园小道上，她经常碰到他。
　　然后再两个月，他放弃准备许久的考试，对父母宣布说他决定在国内读研。
　　朋友问，为什么会是她，不是很漂亮，又是那样的家境。他笑而不答，实在混不过去他就来一句：因为她头发很漂亮。
　　以前不是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但只有她走进他心里。他喜欢她坦然应对清贫生活的态度，即使交了他这个有钱的男友，也不曾放弃食堂的工作，很努力地学习争取奖学金。他爱上这样的她，不自卑不贪心也不虚荣。
　　“不出国念书不可惜吗？”她也曾问他。
　　“在哪里念书不一样，没什么可惜的。”他收获了爱情。
　　“可是，你不觉得牺牲了什么吗？”有的时候，她也会迟疑。
　　“当下的快乐就是牺牲吗？我不觉得。”
　　父母很不谅解，不出国可以，但为什么是她？有世交家的女儿一直很喜欢他，家庭环境好又美丽。
　　但儿大不由爷，父母的反对抵不过他的认真，而且许家奶奶很喜爱这个头发长长笑容乖乖的女孩儿。
　　一切都来得那么完美，他们恣意享受着他们年轻的生命，准备在他研究生毕业时结婚。然而一场毫无预警的金融风暴来临，打破了美丽的幻想。
　　2008年，美国雷曼兄弟公司倒闭，德国亿万富翁卧轨自杀，中国股市大幅下挫。他家的公司也未能逃过一劫，国外订单锐减，在股市亏的一塌糊涂他的父亲不能接受破产的现实，竟然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年过八旬的许家奶奶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一病不起，两个星期后去世。
　　他家从别墅搬到五十平米的单元楼。他抱歉：对不起，结婚时买不起大钻戒给你了。
　　她浅浅微笑：没有关系，只要长辈身体健康就好，只要我们能吃饱穿暖就好。
　　她努力工作，用心照顾着他憔悴的妈妈，安抚着他失去父亲和祖母后千疮百孔的心。
　　这样也很好，没有钱了也没什么关系，以前的朋友对他避如蛇蝎也没有关系，他还有她，还有需要安慰的母亲。在有她的未来，他不害怕。
　　2009年他毕业，找到工作，却在体检时发现自己身患白血病。
　　所有关于未来的瑰丽计划都成了镜花水月。为什么？他不知道谁可以给他答案。是不是前半生太顺利了，太幸福了，所以老天给他安排了这样残酷的结局？
　　他彻底崩溃，对她说要分手，冰冷地说不要她为他牺牲。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理会以泪洗面的母亲，不理会劝他振作的她。
　　“最后一次，你开门，我跟你谈最后一次，谈完我就走，你说分手我们就分手。”她在他门前一天一夜，跟他一起不吃不睡，一直唤着他。
　　他打开门，看到形销骨立的她，仿佛生病的那个人是她。他转身不看她，怕自己心软，怕自己贪恋她的爱却害了她。
　　“我去中华骨髓库登记了……”她站在他背后，嗓音沙哑。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能救谁，能救你最好，能救谁都好……”
　　“你知道，我这一生都没什么好运气。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死了，十三岁爸爸下了岗，我从来没有零花钱买漂亮的衣服漂亮的文具……上大学时为了凑学费爸爸去卖血……上了大学，因为在餐厅打工，同宿舍的女孩儿都看不起我……”她哽咽着，“这些都没什么，因为我遇见你，因为所有清苦的过去让我得到你的爱……我很幸福……”
　　“你说你不要我为你牺牲。什么叫牺牲？”
　　“还记得你那时放弃出国念书的时候说的话么？你说当下的快乐就是牺牲吗，你不觉得那是牺牲。你生病了，我继续爱你就是牺牲吗？我不懂……”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能活多久，或许一个意外一个车祸就能把谁带走……”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爱情能走多远，可是在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还是能走下去的，是不是……”
　　“你以前说，你爱上我，是因为我的头发……”
　　好半晌，他没有听见她说话，只听见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却惊呆了。
　　她的美丽头发，那长长的柔软的黑丝绒一样亮滑的头发落了一地，而那个一向因为他的喜好而十分珍惜头发的女孩儿拿着剪刀，正一大撮一大撮地胡乱剪着。
　　“你疯了！”他大叫，上前夺下她的剪刀。
　　“头发还会再长，你还没有死……谁说你就会死，也许我的血就会救你……可是你不爱我了，我会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会死……”她扑到他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放下剪刀，在她的拥抱和泪水中找回自己。
　　谁都不知道他的生命能走到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爱能走多远，可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分离，至少，在彼此生命没有结束的时候……
　　电视里还是收音机里传来歌声，有人在深情地唱着：

　　……
　　幸福慢慢退出我生活
　　美好篇章被轻轻翻过
　　多少年厮守让感情化成旋涡
　　却不能动摇我爱你

　　有谁能知道爱情究竟能多远
　　带走你我年轻容颜
　　你的温暖脸庞日日夜夜浮现
　　一天一天不能忘记

　　有谁能知道爱情究竟能多远
　　我愿用生命来换取
　　把我们的血融合后凝聚
　　可不可以永远不分离
　　可不可以永远不分离

　　突然袭来一阵寒风
　　吹开我和你紧握的手
　　怎么能丢了你
　　回头转身走远看不见

　　有谁能知道爱情究竟能多远
　　我愿用生命来换取
　　把我们的血融合后凝聚
　　把这场爱恋化成传奇
　　我们炼爱成为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