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溪遇安

4、乍暖

　　萧承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沈摧霜叫他哥哥了，在他的记忆里，那已经是很遥远、不再可能的事了。
　　他清晰的记忆里，那个清瘦冷漠的永安侯的身影已经被死死地印在了骨骼上，沈摧霜冷淡讽刺的声音已经扎根在他心里数十年。
　　他记得沈摧霜面无表情地斩下一颗头颅时的冷酷，却不记得沈摧霜窝在他怀里眼眶通红的模样。
　　乍一听到这声“哥哥”，萧承风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从这一刻起，上一世他求而不得的沈摧霜的模样，才有了轮廓。
　　那些年的针锋相对，让他逐渐忘却沈摧霜的脆弱，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萧承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他弄丢的，等发现的时候，沈摧霜尸骨已寒。
　　“哥……哥哥……”等他听到沈摧霜弱弱的叫唤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把雪团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无论重生之事究竟是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再把沈摧霜弄丢了！
　　他慢慢松开了手，沈摧霜也不怕他，就站在那儿，盯着萧承风。
　　萧承风原本还十分难受，一跟沈摧霜干瞪眼，瞪着瞪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了，抬手一勾沈摧霜的鼻尖：“小家伙，你怎么这么乖啊？”
　　沈摧霜往后缩了缩，他板着小脸：“哥哥说过我要听话。”
　　萧承风动作一顿，心情有些复杂。
　　若他当真是重生了，那么……沈家现下除了沈摧霜，就只剩下他失踪的长兄了。
　　上一世，所有人都以为沈家除了被留在京城的沈摧霜以外，都死在了郾城之战里，但是让人震惊的是，在沈摧霜被接到宫中抚养后没多久，沈家长子、沈摧霜的长兄，沈折雪便回来了。
　　只是，沈折雪死里逃生，却也落下了极重的病根，双腿从此不良于行，哪怕身边始终带着一个神神秘秘的神医，也还是没能挺过沈摧霜十六岁的生辰。
　　萧承风不大记得那时皇帝的反应了，只是记得，沈折雪回来的时候，沈摧霜是高兴又难过的。
　　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那时沈折雪的身体，活着对沈折雪是另一种痛苦。
　　而沈折雪那么一个铮铮傲骨的人，拖着这么一副残躯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为了看着沈摧霜，看着沈摧霜及冠，全了他们父母最后的心愿。
　　然而，终是天不遂人愿。
　　萧承风在想，若是这一世尽早找到沈折雪，会不会还有一点希望？
　　只是这事不太好办，如今的萧承风还只是皇子，并非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一举一动都在其他皇子和皇帝的眼中，也没有能够调动大量人手的权利。
　　这么想来，便只剩一个办法了……
　　萧承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一定能够帮他做成这件事的人。
　　估计是看萧承风总是走神，小孩子的耐心也不多，雪团子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跑。
　　萧承风回过了神，连忙跟上去。
　　小孩子精力再旺盛也没有萧承风精力旺盛，还没跑出潜龙殿的范围，他就累了，而萧承风始终慢半步走在他后面。
　　看到小家伙停下，萧承风心里便有了数，他上前抱起沈摧霜，沈摧霜也乖乖让他抱着。
　　于明赶忙上前：“小公子歇在潜龙殿的侧殿，殿下，是奴才带小公子过去还是……”
　　“我来。”萧承风言简意赅，说完就迈开了步子。
　　潜龙殿的侧殿很明显被当作了沈摧霜的寝殿，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要用的物件殿内都有，还特意多放了一个暖炉。
　　沈摧霜大概是真的累极了，还未到殿内便已睡去。
　　萧承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了床榻，替他掖好了锦被，他自己则坐在床榻边，有些出神。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那个荒谬的元宵日。
　　那是上一世的事了，那是皇帝、皇后、萧景睿都死后的第一个元宵。
　　那日沈摧霜未上朝，他向来不喜上朝，没在朝堂上见到他是常事，但萧承风顺口问了一嘴，却得知沈摧霜当日是告了病。
　　于是他一下朝便赶去了永安侯府，永安侯府中的仆役见惯了他，那个碍眼的霍锦云也不在，他便一路直入内室。
　　沈摧霜确实在内室，内室里满屋都是汤药味，沈摧霜大概是烧得有些昏沉了，连进来的是萧承风也未曾发觉，声音低哑地让他把门关紧些。
　　他绕过了屏风，见到沈摧霜披衣披发，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上，抬眸看到是他时，眼眸里有片刻怔松，紧接着便被冷意代替：“你来做什么？”
　　“……”萧承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掐住了沈摧霜的下巴。
　　沈摧霜一惊，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萧承风的那只手，整只手都是冰凉的，因为烧的厉害没什么力气，只能抓着而不能挣脱，便冷冷望向萧承风：“你干什么？！”
　　他的衣袖因为动作而滑下，露出了格外纤细的手腕，好似一折就断。
　　萧承风望着他被苍白脸色衬得格外嫣红的薄唇，眼神幽深，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抓着沈摧霜的手就把他摁倒在床榻上。
　　沈摧霜的瞳孔缩了缩，他挣扎着：“萧承风！你给我滚开！”
　　萧承风附身，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沈摧霜此时浑身滚烫，被他这么一吻更是浑身无力，眼眸间比往常更快地蒙上了一层水雾，倔强地瞪着他。
　　然而萧承风除了吻他，也没做别的事了，反而在松开他后替他扯了一下被子，而后便静静坐在床榻边。
　　沈摧霜缓了口气，眼前发黑的感觉才缓和了些，他手腕被萧承风攥得红了一圈，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岁安，只剩我们了……”
　　沈摧霜神情一怔，指尖勾了勾身下被褥，没说话。
　　萧承风叹了口气，忽然又转过了身，替他将额前散乱的碎发挽到耳后，声音很轻：“幸好你还在，只是这冬日便免不了尝尝乍暖还寒的滋味了……”
　　沈摧霜冷眼相看，那便是真正的冬日，沈摧霜对他一笑，无论是冷笑或是讽刺，那都有了片刻的乍暖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