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溪遇安

17、归来

　　卫卿在见过沈摧霜之后，就要启程返回北疆了，他辞别那日，皇帝特许他入宫再见沈摧霜一面，他却拒绝了，他给出的回答是：在多看几眼就更担心了，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把那孩子抢回北疆养。
　　而沈摧霜在那次谈话之后并无异样，在皇帝的安排下由刚上任的苏太傅进行教导。
　　萧承风本来想去接他下学，但他自己也要去杜尚书那儿，便只能让芫荽去接沈摧霜了。
　　“小公子，这边。”芫荽笑着挥手，看着小团子朝自己奔过来，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沈摧霜的确很喜欢芫荽，上一世芫荽一直都在他身边，直到后来国师死去，她突然提出想要去给国师守墓，而沈摧霜本不想让她去过那种凄苦的日子，但芫荽从未求过他什么，唯独那一次，芫荽长跪在他面前，后来，芫荽去守墓后，他们就再无交集，直到后来沈摧霜才听说芫荽病逝了……
　　沈摧霜攥着芫荽的手，抿着唇，忽然有些难过。
　　上一世他自以为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至少大盛无恙了，但重活一世才发觉，原来上一世他还有这么多人没有保护好。
　　“怎么啦？”芫荽以为沈摧霜今天在学堂不开心了，“苏太傅说了什么话吗？”
　　正从门口出来的苏凉行一个踉跄，脸色古怪地看着芫荽：“姑娘，话不能乱说，我可没能挑出他的刺。”
　　芫荽被人当面抓住了，脸颊有些红，掩饰地咳了两声：“那小公子怎么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都没学到。”苏凉行叹了口气。
　　芫荽一愣：“什么意思？”
　　苏凉行弯腰一敲沈摧霜的脑袋，沈摧霜正出神，给敲了个正着，下意识捂着头懵懂地抬头看他。
　　“这小家伙学的东西已经比学院里那些世家公子还要多了，他这个年龄，我也不知道该教他什么了，回头我再跟陛下说说，看看是让他自己玩儿还是学些更难懂的。”
　　沈摧霜伸手抓住苏凉行，声音脆生生的：“先生，我要学别的。”
　　苏凉行挑眉，干脆半蹲下来，跟他平视：“你还想学什么？唔……兵法我可教不了你，我是个文臣，若是想学兵法你应当让卫统领留下来教你。”
　　沈摧霜却摇头：“不是兵法，别的什么都行。”他已经不需要学兵法了，所有的纸上计谋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他上一世的厮杀，就是一本最好的兵法。
　　苏凉行有些意外：“你想学年纪大些的孩子学的？”
　　“同太子哥哥那般大的。”沈摧霜补充道。
　　苏凉行笑了一声：“有志气，我会考虑的，那小公子就快些回去吧，这天愈发冷了。”
　　“多谢先生，先生再见。”沈摧霜露出一个稚嫩的笑容。
　　芫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心底里不自觉就流露出了一些自豪。
　　好似她真的又有弟弟了……
　　沈摧霜看着苏凉行的在朱红宫墙中的背影，抿了抿唇。
　　中秋过后，苏凉行会与杜婉清成亲，之后又会被皇帝委以重任，参与皇子们的教学，到那时，他和杜婉清之间的矛盾就会逐渐显露……
　　“小公子，我们回去吧。”芫荽握着沈摧霜有些冰凉的手，轻声道。
　　有些难以想象，这个姑娘前些日子还是那般跳脱的性子。
　　沈摧霜点了点头，跟着芫荽一步一步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个人的叫喊：“小公子！小公子！”
　　沈摧霜回头，是一个不认识的内侍。
　　内侍气喘吁吁地在沈摧霜面前停下，几个字说得艰难：“沈、沈……沈少将军……他、他……”
　　“他……回来了吗？”沈摧霜怔怔地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一种什么情绪听到了这件事，只是下意识将自己最希望的结果说出。
　　芫荽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便回握了一下。
　　然而内侍并没有否认，他好不容易缓过了气：“沈少将军回来了！”
　　沈摧霜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喃喃道：“真的回来了吗？”
　　芫荽半蹲下身，扶着沈摧霜的肩，轻声道：“小公子，是真的，我也听见了，少将军真的回来了。”
　　沈摧霜好似终于听懂了，眼眶染上了红，声音哽咽：“他在哪？”
　　“在御书房，在陛下那儿。”
　　芫荽感觉手里的雪团子立刻冲了出去，连忙跟上去：“小公子！小心些！”
　　沈摧霜以为，哪怕重活一世，他也救不回沈折雪，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哪怕是卫卿也不会因为他的话就去搜寻沈折雪的下落——因为他是个四岁的孩子，是个自小就被留在京城的孩子，是个从未见识过战场的孩子。
　　他甚至已经逼着自己做好了失去最后的亲人的准备了，现在……末路忽现桃花源，当真是，让他重活一世以来，头一次这般失控。
　　他只想快点过去，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那是他最后的亲人……

　　北疆大漠
　　大漠的夜很冷，北蛮人通常会聚集在一起，围在篝火旁。
　　“大人，你真要把那家伙献给大汗吗？”
　　“废话，他那副比娘们还细嫩的模样，献给大汗定能拿到很多封赏。”
　　“可是扎哈尔大将不是说战俘必须交给他吗？”
　　说话的人被一脚踹翻，领头的北蛮人没好气地道：“战俘，是由我们掌控的，可这是谁？这是沈折雪，沈折雪若被抓到了算是人质，人质是能交换更多东西的，人质是要交给大汗的。”
　　那人被他这一通歪理说服了个七八，最后有谄笑着：“那……大人，你看，反正他是个男人，我们都这么久没见过女人了……”
　　“哼，亏得你们能对一个男人下手，只要不弄死他就行。”那人摸了摸下巴，想着沈折雪那副样貌，确实勾人。
　　那人得了许可，立刻转身进了营帐。
　　营帐内没有点灯，黑摸摸一片，那人也懒得点灯了，纯当情趣，笑得让人反胃：“美人，你在哪啊。”
　　他依稀记得沈折雪被绑在某个地方，摸索着靠近，摸到了地上的锁链，还未等他多说几句，那截锁链毫无征兆地缠上了他的颈脖，他还在呆滞中已经被锁链狠狠勒住脖子，面色迅速涨得紫红，他奋力用肘部狠打身后的人，重重撞上那人腰腹，换得那人闷哼一声。
　　他期盼同伴能够听到声音赶来救他，但同伴只是在外面喊：“兄弟，别把沈少将军弄死了！”
　　他逐渐绝望，他不明白沈折雪明明都伤成那样了，他们也只给他简单包扎没让他失血过度死了，怎么还有力气勒死他？
　　他明明能感觉到他已经把沈折雪腰腹的伤口撞得崩裂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里正在汩汩冒出鲜血，可是他脖子上的锁链丝毫没有松力。
　　沈折雪……是个疯子！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沈折雪一脚把已经断气的北蛮人踹开，抬手按了按腰腹的伤口，咬着牙，摸索着拿到了这人腰间的匕首。
　　这伙人是北蛮的逃兵，只有五六个人，都是希望能靠将他献给北蛮大汗获得宽恕和封赏的人。
　　沈折雪摸到了钥匙，他眼前阵阵发黑，钥匙好不容易对准了锁孔，咔擦一声，手腕上的锁链终于打开。
　　沈折雪缓了口气，抬手对着营帐里叠起的箱子一推，这一推用了他十成十的力气，箱子倒地，过大的动静终于引起外面几人的警觉。
　　他盘算着，仔细听着那些人踩在沙地上的声音，等到时机差不多了，那人刚掀开帘子，他就直接狠狠刺向他颈间，又准又狠，几乎是一击毙命，鲜血喷溅的同时，后面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大骂着冲进来。
　　然而沈折雪算好了一切，这个营帐门只能一人通过，他们只能一个个被他杀死。
　　最后一人倒下时，沈折雪也差不都到极限了。
　　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艰难地一步步走出营帐，踏过那些人的尸身，抬眸对上了半空皎洁明月，薄唇微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而，他的状态终究很差，他并没有发现有个人没有死绝，还在朝他爬近，之后挥出一刀。
　　那一刀，断了沈折雪脚腕的脚筋，他几乎是直接跌倒在地，鲜血早已浸透黄沙。
　　“我要……拉着你……”北蛮人说完这一句才真正毙命，他颈间的伤口还在喷溅鲜血。
　　沈折雪喉间鲜血猛咳出来，他动了动指尖，视野里恍惚出现一个人影。
　　“救……救救我……”嘶哑的声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走了过来。
　　沈折雪失去了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