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溪遇安

1、摧霜

　　大盛摄政王府
　　屋内灯火通明，侍从安安静静地站着，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摄政王萧承风站在案前，沉默着望着面前的画。
　　画上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人，他腰间佩剑，披着斗篷，隐约露出半张脸，神情浅淡，却有种叫人说不出的惊艳，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肩上落着雪花。
　　“……不对。”萧承风皱着眉喃喃道，“还是不对……”他抬手落在画上之人的唇角，似是疯魔般低声呢喃，“错了，错了，他不会这样笑的，错了……”
　　掌灯的侍从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
　　“你。”果不其然，萧承风冷不丁指了他。
　　侍从一抖，慌忙跪下：“王爷……”
　　萧承风已有四十多岁，面容却也不见多苍老，只是眼尾多了皱纹，细看之下，倒也同他年轻时别无二样，反倒是气质大变，神情阴郁。
　　“你说，永安侯是什么模样的？”
　　侍从想起先前那些被抬出摄政王府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声音都在颤抖：“奴、奴才……奴才斗胆，侯爷……侯爷天人之姿，眉眼如画，想必……想必他的神韵是无法画出来的……”
　　“啪”萧承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扔下了笔，墨点落在画上，恰好晕散了画中人的面容。
　　“画不出……画不出……”萧承风喃喃着，忽然痴痴地笑了一声，“沈摧霜，你当真是什么都不愿给我留下……”
　　“王爷……”侍从试探着喊了一声。
　　萧承风却只是道：“去把永安录拿来。”
　　“是。”
　　侍从很快便将一个长条的木盒子拿了过来，小心地拿出里面的一卷书卷。
　　那书卷不薄，洋洋洒洒有一百余页。
　　萧承风翻到了内容的最后处——那里突兀地空白着，显然还有没写完的。
　　他再次提笔，缓慢地写着：
　　［永安侯沈摧霜，亡于霜雪夜，沈家宗祠。
　　后，其亲卫霍锦云，烧毁永安侯府，未留下半点物件，其佩剑被霍锦云埋至北境衣冠冢，后人寻，不至。］
　　“啪”这一次，萧承风直接将笔扔到了地上，虚虚摸着还未干的墨迹，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神情近乎癫狂。
　　“沈摧霜啊沈摧霜，你什么都不肯留给我，我偏要你流传青史……”萧承风笑着笑着，双眼却是留下了清泪。
　　他踉跄着推开侍从，走到了书房的一个暗格处，他打开了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铃铛。
　　那铃铛再普通不过，只是放的久了，表面上生了锈迹，挂着的那串白穗仍然干干净净。
　　萧承风攥着那个铃铛，忽然哑声道：“你出去。”
　　他近日愈发疯癫，侍从不敢多留，立刻出去了。
　　出去之前，他听到了萧承风的一句自言自语：“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肯定早早过了忘川……没事，我赶一赶，能追上你的……”
　　萧承风时有疯癫之举，侍从也没放在心上，仍然关了门。
　　只是直到第二日，有人送了早膳，喊了半天没人应，心惊胆战之下开了门，登时魂飞魄散——萧承风倒在血泊中，一柄短匕掉在地上，上面还有血迹，萧承风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铃铛。
　　“啊！快来人啊！王爷……王爷出事了！”
　　——
　　萧承风做了一个梦，他又梦到了沈摧霜。
　　原来死前，还能做一个美梦吗……
　　他梦到沈摧霜形影单只行走于世，梦到他孤零零地站在沈家宗祠里，梦到他抱着剑，坐在沈家宗祠的石阶上，遥遥望着山下灯火，眼眸里映着点点星火，却逐渐暗淡。
　　他听到了沈摧霜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听到了沈摧霜木然的辩白，他听到沈摧霜轻叹着呢喃：“无人与我共摧霜，无人与我……共白首……”
　　他站在沈摧霜的身旁，却触碰不到沈摧霜一丝一毫。
　　他痛苦地看着那抹身影在雪中逐渐失了生气，眼眸却不愿安然合上。
　　他知道沈摧霜恨，知道沈摧霜恨他逼自己沦为榻上之宠，知道沈摧霜恨他们袖手旁观……
　　萧承风半跪着，望着梦中那抹二十余年未见的身影，抬手虚虚描绘着他的眉眼，低声喃喃：“若是……若是再来一次，我定护着你，谁也不能欺你、辱你……”
　　话音刚落，梦境中的一切都崩塌，那个清瘦的身影逐渐破碎，萧承风奋力去抓，指尖碰倒碎片的一瞬，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