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执笔开云

16、chapter 16

　　刚才那个小插曲后，叶明溪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顾屿澄注意到，牵住她的手：“三姨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叶明溪恍惚摇摇头：“没。”

　　顾屿澄以为是女人的耳语影响到了叶明溪，但他想了想，顾三姨向来情商高，绝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难道是他的那句“女朋友”，让顾三姨起了调侃叶明溪的心思？

　　于是顾屿澄轻声道：“三姨这人就是浮夸的性格，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不是的……”其实叶明溪压根没听清女人最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只是在想那颗泪痣。

　　叶明溪对上顾屿澄关怀的目光，轻笑：“我只是吃得太撑了，脑子有点迟钝。我刚刚在想，你家三姨也长了颗泪痣，真是很巧。”

　　叶明溪左眼角也有颗痣。

　　“是挺巧。”顾屿澄这时才注意到，不止是泪痣，叶明溪长得也和顾三姨有三分相似。同样漂亮到过分，同样有一双天生的美人眼，眸光冷得人心寒。

　　不过也仅仅只有这点儿相似罢了。

　　顾三姨优雅美丽，但骨子里的那种冷漠、算计是藏不住的，她外表再怎么亲切和蔼，都是装出来的。顾屿澄看得一清二楚，他厌恶她脸上那层虚伪的面具，尽管他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叶明溪不同，她外壳冰凉，心底却是滚烫的。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世界黯淡，所有人身上都蒙了层灰，只有叶明溪在发光。顾屿澄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她深切地吸引。

　　……

　　坐游艇回到车上，叶明溪脑袋困倦地往旁边一倒，搁在车窗上闭眼休憩。

　　“困了？”顾屿澄问。

　　“嗯。”叶明溪有气无力地点头，一是吃饱喝足，困意的确涌了上来。二是她心里很乱，思绪浮沉，干脆装作想睡觉。

　　顾屿澄温柔伸手，将她脑袋往他身上扶，最终靠在他肩上，手指轻轻拍过叶明溪的脑侧。叶明溪嗅着他身上的冷香，鼻尖又酸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哄她睡觉。

　　如果她没有看见顾三姨眼角的那颗泪痣，她这时一定会说出口，然后，和顾屿澄亲吻，在后车厢里，说不定愈演愈烈。但她什么也没说，闭着眼，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从城南到城中，汽车开了快一个小时。车速渐缓，叶明溪一直没有睡着，但到后面的确昏昏沉沉，她隐约感觉耳边响起一阵窸窣声，很柔软，随即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畔。

　　顾屿澄问她：“叶明溪，今晚去我家吗？”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叶明溪张口，差点就要答应，然后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猛地摇头，“不去。”

　　车厢里旖旎氛围散得一干二净。

　　叶明溪直起身，离开顾屿澄的怀抱，她看向窗外夜色，掩饰尴尬般补充道：“我还得回家修图，明早要把成片交到客户手中。下、下次吧。”

　　她说“下次”，就好像应酬场上相互推诿着说“改天”。

　　顾屿澄眨了眨眼，看不出情绪，打开车内语音让司机改道。随即，他悄声在叶明溪耳畔说了一串数字。

　　“220303。”

　　是叶明溪的生日，也是他们认识的那天。

　　叶明溪一下子偏开头，不解地看他。

　　顾屿澄低声说：“这是我房间的密码。城里的那套房子……你去过的，房门随时都为你敞开，只要你需要。”

　　顾屿澄的声音异常温柔，很缓，落在叶明溪耳中，却如同噼里啪啦跳跃的火焰。叶明溪想起来时他们在车上的疯狂。

　　她感觉，顾屿澄是疯的。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房门密码交给对方。他们才认识多久？哪儿来什么深情。只有疯子才会。更何况，如果说顾屿澄给了她进出他房屋的权力，那么拿稳这份权力的代价是什么呢？

　　要她也同等地交换出自己的房门钥匙？

　　不，钥匙只是个象征。顾屿澄所表达的，是想要与她更进一步的意愿，他把心门为她敞开，那么她也要和他一样，等价交换，把自己交到对方手中。

　　如果是个正常人，那大概会觉得害怕吧……

　　叶明溪却不怕。

　　她比顾屿澄还疯。鹿角说的没错，她的掌控欲的确很强。顾屿澄刚刚把房门密码告诉她时，她心底甚至藏着点儿诡谲的惊喜。

　　叶明溪清楚，主动招惹顾屿澄的是她，一次次见色起意的也是她，来时路上在车上迎合顾屿澄的也是她。她自己都是疯的，她自己脑袋都不正常，她怎么好意思去害怕另一个疯子？

　　她只是本能地不太乐意，她脑袋还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对顾屿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还恨着鹿角，还有今天在餐馆里遇见的那个女人，也让她觉得很头疼，她没法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的一切也交给顾屿澄。

　　叶明溪猛地移开眼，思绪混沌，轻笑出声：“顾屿澄，我们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几乎是责备。

　　顾屿澄没有回答她的话，车内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之后一路，叶明溪没有再装睡着，也没有再靠近顾屿澄，但他们中间的那两只手，谁也没有放开，始终紧紧牵在一起。

　　很奇怪。

　　叶明溪看着窗外风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脑袋疼得厉害。

　　从城中开车到城北，又得一个多小时。

　　叶明溪摁开车窗，风声一下盖过车内两人的呼吸声。清风拂面，吹散顾屿澄身上的清冷气息。顾屿澄突然松开了一直与她牵在一起的手，温暖的触感褪去，风吹在叶明溪手背上，很冷。

　　叶明溪眉头松开又皱起，脑袋依然很疼，最终她没忍住，悄悄瞟了顾屿澄一眼。

　　顾屿澄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看不出神色。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脸上大概只有冷戾，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可叶明溪偏偏能看出一丝委屈。

　　叶明溪觉得他在难过，因为她刚才的话而难过。

　　这张精致无暇的脸，轮廓染了一层冷白的月光，愈加勾人怜惜。有那么一瞬间，叶明溪甚至想要坐到他腿上，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悄声安慰他。

　　但最终她没有动。

　　汽车开出市区，离叶明溪的小区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小区门口。

　　叶明溪伸手去开门时，顾屿澄终于睁眼，鸦羽般的睫毛微颤，他没有抬头看叶明溪，只盯着她的手，声音仿佛也黯淡：“叶明溪，晚安。”

　　短短五个字。

　　叶明溪心里那股怜惜的情绪瞬间攀到巅峰。

　　她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都能把眼前这个精致到极点的脆弱瓷人儿摔成碎片。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就已经回过身去，靠进顾屿澄的怀中，轻轻牵住他的手。

　　“我、我刚刚的意思是……”叶明溪想辩解，但她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她只说，“顾屿澄，以后……再说吧。”

　　嗯，以后。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需要时间。

　　“啊……”顾屿澄微微出声，懒散的声音拉得很长，“嗯，说好了，以后再说。”

　　叶明溪没有错过他眸中那一丝狡黠的笑意。

　　淦，她被他忽悠住了。

　　他压根就没有委屈，故意等着她上钩呢！

　　叶明溪“啧”一声，甩开顾屿澄的手，和他打个招呼就下车：“我回家了，拜拜。”

　　“叶老师下次见。”顾屿澄朝她挥手。

　　叶明溪拐进小区，一路跑回家里，直到看不到顾屿澄的那辆车，她才松口气。

　　又是一个注定睡不着的夜晚。

　　叶明溪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闭上眼，脑海里各种各样的画面闪烁不停。从小七给她讲的故事开始，又想起鹿角，然后想起顾屿澄那毫无缘由的信任。

　　最后浮现在叶明溪脑海中的，是顾三姨那张脸，或者说，是顾三姨左眼眼角下那颗泪痣。

　　很巧吧？

　　叶明溪的亲生母亲也姓顾，眼角处也有那么颗泪痣。

　　如果没有看见顾三姨的脸，叶明溪或许还会因为顾屿澄的暧昧态度心跳怦怦，干脆与他放纵，跟着他回家。可现在她脑海中，全是顾三姨的样貌。

　　叶明溪上一次见到母亲，已经是十五年前了，那时她才九岁。只记得有一天一觉醒来，窗外工兵营的起床铃响个不停，小叶明溪笨拙地穿戴整齐去学校，路过客厅时照例喊了一声“妈妈”，以前妈妈都会回应她一声，那天客厅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小叶明溪没有多想，以为妈妈是忙生意去了，爸爸妈妈生意都很忙。可是下午回家后，家里依旧空无一人。她等啊等，等到了晚上，爸爸回来了，妈妈依旧没回家。

　　从那以后，妈妈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爸爸吐口烟圈，冷眼看着她，狠狠“艹”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在骂她妈妈。他说，妈妈不要他们了。

　　后来几年，叶明溪梦到过许多次妈妈，梦到妈妈牵着她的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与她聊天，和她一起在无边的田野上漫步。还梦见妈妈抛下她走的那天，她无论怎么追，怎么哭喊，都跟不上妈妈的背影。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叶明溪脑海中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

　　十五年时光，足以忘记一个人的面容。

　　但那颗泪痣太显眼了，在看见那颗泪痣的瞬间，叶明溪脑海深处尘封的记忆立刻被唤醒。遥远梦中的脸颊，与眼前女人的容貌对上号。十几年过去，妈妈好像没有丁点儿变化。

　　“呼……！”叶明溪一身冷汗，从被窝里坐起，翻身下床开灯，跑到角落的储物箱里一阵翻腾，翻出最底部的相册。

　　老式相册，厚厚的一叠，掂在手里很有分量。表壳的塑料膜已经松动，手指抚过时能听见“咔咔”的声音。叶明溪闭眼，深吸一口气，翻开相册。

　　第一页印着她的红脚印，出生那天的脚印，还没有现在她手掌大。

　　前几页，都是她的照片，记录着她成长的点点滴滴。

　　在她小时候，她爸爸妈妈竟然有过真心爱她的时候。可惜那时她没有记忆。后来有了记忆，大脑被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填满。他们从夫妻，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叶明溪，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意外。

　　谁也不想要她。

　　叶明溪九岁那年，她妈妈离开她。从此她跟着爸爸生活了六年。当然，不是因为她爸更有责任心，仅仅只是因为她姓叶，她跟着她爸姓，那老男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口把她扔掉。

　　她要是姓顾，那多半就是他爸悄无声息地离她而去，然后她妈带着她这个小拖油瓶，想方设法地把她扔掉。

　　十五岁那年，叶明溪上高中，寄宿在一位远房亲戚家里。她爸就趁着这个机会消失了。报警也没用，她爸妈给她留了钱，留了房，他们只是不回来而已。

　　她要是敢闹，在旁人眼中，她就是一个矫情的大小姐。父母在外边拼命打拼，给她打拼出了一栋房子，她还好意思报警责怪父母？

　　叶明溪想起这些记忆，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相册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她从夹层中摸出一张照片，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张合影。那时他们还真心相爱，脸上洋溢着幸福地笑，一左一右，抱着满周岁的叶明溪。

　　叶明溪目光落在母亲的脸上。

　　二十三年前的顾知意还很年轻，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发着光，长发披散，浑然天成的美人儿。叶明溪确定了，顾三姨就是顾知意，她的生母，二十三年过去，她果真一点儿都没有长变，只是多了层成熟的韵味。

　　真搞笑啊。

　　叶明溪其实知道顾知意在海城，但她从来没想过，她能在海城遇见她。大海捞针般的概率，以前三年，不都没碰见过吗？

　　更好笑的是，叶明溪今天认出了顾知意，顾知意却没认出她，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再回想起顾知意今天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叶明溪没听清究竟说的什么，但她记得顾知意的语气，调笑、警告，顾知意把她当成妄想嫁进豪门、一步登天的小丫头片子了。

　　叶明溪止不住笑，笑够了，她发会儿呆，关上相册，在手机引擎里搜索：【顾知意】

　　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查到。

　　又打开企业搜的app试了试，依旧没有线索。

　　叶明溪搜不到顾知意的信息，发呆时不自觉打下“顾屿澄”三个字，这回倒是搜出来一大堆，排在前面的都是顾屿澄近期参加的那些采访，什么“杰出青年企业家”、“海城创业界的一个奇迹”、“科研圈的启明星”……

　　叶明溪还搜到了她给他拍的写真，杂志的采访稿。

　　叶明溪点开页面，放大照片，看着照片中懒散坐在沙发上睥睨一切的顾屿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还记得那天她怎样指挥他，他又与她有多合拍。

　　是合拍，不是配合。

　　这一个多月里，叶明溪的工作室越做越火，要价也渐渐涨上去，遇见的顾客里反而少有不配合的。但没有一个人像顾屿澄那般与她合拍。

　　她一个眼神，顾屿澄就能明白她想拍什么，做出她想要的姿势。

　　“顾屿澄……”

　　叶明溪喃喃出声，往后倒在沙发床上，手机砸在心口，震了一下，她又拿起手机，看见是顾屿澄发来消息：【我到家了。】后面还有张配图，是他家客厅的照片，看角度，是从玄关外面照的。

　　她没有回消息。

　　她在想，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叶明溪心里清楚，自己对他，绝不是一时的激情。否则她也不会一次次控制不住，与他亲吻，与他暧丨昧。她对他是有欲丨望的，只是……她还有点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欲丨望。

　　意识到自己和鹿角的那三年不过是个笑话后，叶明溪整颗心仿佛悬在冰面上，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也再不敢轻易付出感情。她觉得迷茫。

　　顾屿澄对她呢？顾屿澄的感情更直接，更热烈，却也更让她觉得惘然。

　　叶明溪做了三年摄影，接触过行行业业的大人物也不少。所以她知道他们的圈子是怎样的，纸醉金迷，奢侈浮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说话，比如今天顾屿澄与顾知意。

　　叶明溪从来没想过要走近这样的圈子。

　　太遥远了。

　　就算顾屿澄对她是真心，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屿澄会喜欢她呢？一见钟情？和她一样的见色起意？

　　她不怕他疯，她敢和他过招，因为她也疯，她掌控欲也强。

　　她只是不敢……不敢相信，顾屿澄怎么就会那么喜欢她呢？疯也得有个理由，总不会真是一见钟情无缘无故。叶明溪才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退一万步，就算她和顾屿澄在一起，可顾屿澄的三姨是她亲妈，他们压根没未来。

　　狗血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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