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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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雨了。
从公交车上下来，雨水从天倾盆而降，褚时雨被淋了个彻彻底底。
上车前还只是阴天，天气预报也并未说过今天会下雨，这个城市变脸的速度可谓是令川剧大师都望尘莫及。
没有带伞，褚时雨和一众被这场雨打得措手不及的乘客只得栖身在不大的公交车站。
和大雨一同到来的还有风。
本就不大的地方，时不时还有一阵凉风夹着雨吹进来，能给人站的位置越发狭小。
褚时雨刚洗的头发被雨水淋得黏黏糊糊，鞋子衣服都湿了个透。她整个人摆烂似的，站在前边，任凭风把雨往她脸上吹。
旁边一个小姑娘在给人打电话，声音隔着大雨支离破碎地传来。
“妈妈，是我。我问别人借了个手机。”
褚时雨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剪着短发，和她穿着同款三中校服的女生。
“雨好大呀，我没带伞。”
“我在石桥呢。”
褚时雨对她有印象，她们俩家应该住的挺近的，坐公交的时候经常能碰上，但从来没有说过话。
“嗯，好。”
手机对面跟女生说了几句话，女生乖巧地应了下来，随后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好心人。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女生的神色突然有些慌张，站的位置也离褚时雨更近了些。
褚时雨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某一处，那是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余光里，女生单薄的身躯在冰冷的雨里微微发着抖，看上去有些可怜。
直到几分钟以后，一辆很小的披着雨披的电瓶车停在车站前，女生飞奔而去，褚时雨才收回了视线。
雨水打在地面和棚上，震起阵阵涟漪，杂乱又喧嚣；周围是挤挤嚷嚷的人群，个个都落汤鸡似的，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一辆辆车飞驰而过，激起的水花溅在褚时雨的裤脚上，褚时雨却看也不看。
她只垂着眼睛，看着绿化带泥泞的土壤，心想。
好安静。
雨看上去一时半刻停不了，但躲雨的人却在慢慢减少，不少人都选择多费点钱打车离开了。
公交车站空荡了起来，但雨还在下。
褚时雨深吸一口气，水分过于饱和的空气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从雨里吹来的风裹挟着料峭春寒，褚时雨的身体紧绷得就像一个被吹到极点的气球，下一秒就会爆炸，然后四分五裂，变成卷曲的碎片落在泥泞里，但她的精神依然平和，思绪像一条干涸的小溪，脑海里空空荡荡，只留有这一场无止尽的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时候的公交车站已经没什么人了。
大雨还在下，这里不断有人走出去，一趟一趟的公交车却没有再送来新的乘客，雨好像是把这里和外面彻底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过好在公交车站的最那端，还站了个中年男人，正是刚刚借手机给短发女生的人。
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褚时雨踩着水花走过去。
突然，她余光扫到了些什么。
她瞥了一眼。
就在站台的椅子旁边，蹲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戴着宽大的帽子，看不清面孔。
刚刚有这个人吗。她想。
褚时雨分神了片刻，但没有过多犹豫，径直路过了那个身影，走向了最终目标。
“叔叔，可不可以借下你的手机，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雨水打湿了褚时雨的脸颊，衬得她眉眼清隽，目光莹莹。
中年男人看着她愣了两秒，随后和善地笑道：“当然可以。”
递手机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粗糙的手在她的指尖轻抚了一把。
褚时雨面上不动声色，手臂上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男人用的是安卓手机，褚时雨有些不太熟悉，翻寻了许久才打开了电话。
按下熟悉的号码，手机刚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她垂下眼睛，又打了一次。
这一次，铃声响了许久，但最终还是被接起。
“喂，哪位？”
“妈。”褚时雨无视了一旁男人时不时扫来的视线，简洁明了地说着自己的现状，“雨太大了，我回不去家。”
对面的声音停滞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解决办法。
“你再等等吧，天气预报说六点半就不下雨了。”
“我现在也赶不过去，一会儿晚自习还要坐班。你回家了洗个热水澡，自己拿手机点个外卖，吃点热的，淋了雨别感冒了。”
褚时雨没什么表情，回了个“好”，就把电话挂了。
男人听清了她们的对话，站在一旁等着她还手机，然而她像是有些不死心似的，打开了短信在编辑什么。男人等得有些心急，刚准备上前一步，却又见她清丽动人的面庞落下几滴硕大的泪珠，最终还是咽了口口水，忍耐了下来。
发完短信，褚时雨面无表情地擦掉了眼泪，将手机递了回去。
“你家在哪儿啊妹妹，要不要我给你送回去。”
男人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接过手机时，又似无意一般握住了褚时雨的手。
褚时雨看着两人相差不大的身高，感受着手下油腻的触感，终于懒得再装，抬起下巴俯视他。
面前的男人四五十岁，看上去很苍老，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跟妻女的合照，看长相，他的女儿应该和褚时雨差不多大。
这个男人不仅好色，还蠢得没有一点防范意识。手机就这样随便借给陌生人不说，存着一大堆“罪证”的相册居然还不上锁，也不怕被人看见。
褚时雨觉得有些好笑，干脆顺势牵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反应，明显愣住了。
“喜欢摸吗？”褚时雨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双手却同时发力，把男人的手臂使劲一拧。
男人的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有毛病啊！”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褚时雨缓缓眨了下眼睛。
有毛病吗？
可能还真有。
要不要抽空去医院查一下呢。
为了表达对男人提出建议的感谢，她露出乖顺的笑容，细声细语说道：“谢谢叔叔借我手机。王叔叔，你的相册里有好多女孩子的照片啊，她们都是叔叔的女儿吗？”
“我刚刚一不小心按到删除了，叔叔应该不会介意吧。”
男人奋力挣扎，却依旧挣脱不开。
褚时雨弯了弯嘴角，把他的手随意甩开。
“不过还好，我在照片里看到我妈妈的学生了，所以就发了一份给她，也算是帮叔叔备份啦，不知道还有没有我妈妈认识的人。”
“我好心借你手机，你怎么偷看我的隐私。我要报警抓你，你得赔我医药费！”
男人终于撕下了面具，他的眼里似是惊惧又似是怨恨，苍老的面皮上一道道皱纹蜿蜒扭曲，交织成他伪善之下最真实丑陋的模样。
他大声咒骂着，想要吸引周围人的注意，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底气。
然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周围早就空无一人。昏暗的公交车站，路灯幽然，遮雨棚把这片空间封锁在暴雨之中。
男人大口喘着气，面色狰狞，发出骇人的声响，试图掩盖寂静黑暗带来的不安。
他显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面容姝丽、身材高挑的苍白少女，浑身被雨淋的湿湿的，在他的身边孤独地等待雨停，这本该是他一日当中最美妙的时刻。
早在她刚下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那张湿漉漉的面庞像极了他小时候偷偷窥视过的邻居姐姐。这是多么令他怦然心动的一张脸啊，只一眼就让他忘却了从前见过的所有美丽面孔。
他期待着，享受着，终于等来了女孩的求援。
他其实并没有干过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在借手机、让座、帮忙搬行李的时候做些不痛不痒的小动作，在擦肩而过时偷偷留下女孩的照片，偶尔还会以长者的身份关怀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孩。
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可以欣赏到女孩们惊慌失措的脸。
那些年轻漂亮的脸蛋多么鲜活美丽，瞪大了的眼睛盛满了无措与不安，落荒而逃的身影如一阵清风，揉杂着独属于女孩的馨香，让他流连忘返。
当然，少数时候也会遇见敢于反击的女孩，但那又怎么样，他明明就只是好心帮忙，就算碰了她们几下，那也只是不小心。给脸不要脸的贱货，反击又如何，没有人能为她们做证，在大家眼里，他只会是一个好心且无辜的路人。
男人扶着垂落的右臂，心脏在胸腔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渐渐盖过了雨声。剧烈的挣扎和呼喊让他的大脑有些短暂缺氧。他看着面前那张让他一见倾心的温柔面庞，神情开始恍惚。
黑暗中，那面庞与无数张少女青涩的脸重合。害怕的、恐慌的、惊诧的，都是他曾经见过的且最喜爱的模样。
突然，他呼吸一滞。
少女的身后缓缓攀升起一个虚幻的黑影，那黑影越升越高，张牙舞爪肆意扩展，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而来的生物。
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他已经分不清这一切是现实还是他的幻想。
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短促的尖叫，他顾不上再与褚时雨纠缠，抱着手臂踉踉跄跄地跑出车站，很快就消失在了雨里。
褚时雨有些莫名地看了眼自己的背后，并没有出现什么骇人的景象。
这难道就是做贼心虚？她心想。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只是脑子一热吓吓他，其实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个变态。
褚时雨抬起手腕，手表亮起，屏幕上是一张雪白的裙底照，正是她刚刚从男人的手机里发现的。
她趁男人打量她的脸时截了点证据。当然，她并没有把这些发给她的妈妈，她也并不知道照片里是否有她妈妈的学生，那都是用来恐吓男人的谎言。实际上，她只是把截图都发到了自己的短信里而已。
那人的手机里多得是这样的照片，一看就是惯犯。
一想到那个男人可能会对着他拍来的这些“战利品”意淫，褚时雨就浑身恶心。时间紧迫，怕有遗漏，她就把相册里的照片全删了。
中年男人逃走后，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
褚时雨脚步轻快转过了身。
长椅旁居然还蹲着个人。
刚刚那么大的争吵声，这个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跟个桩似的仍然蹲在原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越下越大，看上去并没有停下的迹象。
褚时雨停在这人身前。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很轻松就将身影完全笼罩。
那个身影蹲在角落里，穿的一身黑，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衣服里，只有几搓发丝顺着帽檐露在外面。从广告牌滴下的水珠几乎将她的后背全部打湿，但她却一动不动，整个人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了，像是下一秒就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彻底隐匿在雨中。
褚时雨攥着一包纸，轻轻递了过去。
大概是真的太轻了，那人并没有什么反应。递出去的纸就这样僵在了空中。
“喂，抬下头。”褚时雨用力地戳了一下那人的脑门。
这次又是有些用力过猛了，那人蹲久了重心不稳，被戳得向后倒去，直愣愣地撞上了广告牌，发出“嘭”的一声。
褚时雨低头抿下了嘴角的弧度。
待她整理好表情，一抬眸，就对上了那人清澈又茫然的眼神。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起了尴尬的气息。
渐渐的，那人大概是反应过来了，一双光亮的眼睛里突然落下硕大的泪珠。
褚时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场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