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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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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阿永死讯的时候,我正守在打印机旁边。
手边打印机正一张张吐出合同,坐在对面B组的李霖说起昨晚团建尖声怪笑了一下,我的领导在我右前方五步处起身,端起他的咖啡杯朝我走过来。他经过我时问我在想什么呢,我摸一把有些发烫的耳根说,抱歉,刚刚走神了。
装订好合同,我就在OA系统上提了请假,原因写:因家中亲属去世,需回家奔丧。左手边的晓琳见我开始收拾东西,问我是要去客户那开会吗。我停下手尴尬笑笑,说家里有急事,得立马回去。
什么事情呀,这么着急回去,她不依不饶地问。
家里有人去世了。念出那两个字十分费劲,但我还是回答了她。
晓琳面色有些讪讪,叹气后和我说节哀,如果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可以随时和她说。不得不说这让人颇为意外,但我还是感激地朝她点头。
从景城坐动车回家只要半小时,可现在买票已经没有余票,我咬咬牙约了网约车,决定回家取车上高速。
这辆车是我在工作第二年时候买的。买那天并没有多想,只是自然而然地去了4S店,自然而然地选了差不多的车型,自然而然地开始还车贷。虽然工作节奏并不允许我每天开车上班,但我一旦想到在出租房附近有一辆属于我的代步工具,就不由得安心下来——这种安心可能和养宠物更为类似?但我没有养过,不敢随便下结论。至少它总是在楼下忠诚地等待我,每次按动钥匙都会回应我,让我和这座城市因为停车位而建立起一种微弱的联系。阿永说每月花三千五给一辆基本不开的车租车位,不如攒下来在景城给自己买块牌位。我不以为然。
车被我很快开到了高速路收费口。工作日的中午,ETC竟然都在排队。太可惜我不抽烟,像这种让人想死的瞬间,我很长时间找不到疏解的合适办法,只是深呼吸再深呼吸。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阿永的声音,她说这么忍下去可是会乳腺结节的哟。
我已经很久没再见到过阿永。上一次得知她的消息,还是她在微信里说她要结婚了。我在微信框里输入新婚快乐。她在手机另一边问我,是不是舍不得她,怎么就这么一点反应。被她戳中心思我尴尬得手忙脚乱,只能回复她说别给我来这套,又紧接着发了一个二百五十块的红包。阿永终于高兴了,说这还差不多,到时候办婚宴不要忘了回老家当伴娘。
可惜我没能当上她的伴娘,也没吃上她的婚宴。好在半年后第一次回老家,还是为了她,只不过是来给她奔丧。
前方的车流终于开始缓缓涌动,我点着车子,松开刹车慢慢向前晃。导航显示前方到达目的地还有两小时零七分,时间不短,足够做些事情。既然我已经开始想起阿永,那就在路上完完整整地把她再想一遍。
第一次见到阿永是在小学操场上。她刚从单杠上摔下来,身上沾了不少沙子,正猴子搔痒似的全身拍打。我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帮她把红领巾从校服短袖里翻出来,又抖掉多余的沙子。没了贴着皮肤的沙粒,她终于舒坦了,这时候才来得及转身和我说谢谢,又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支支吾吾不愿说,见她有些着急了才开口,我说我叫一童。她不屈不挠地继续问我,你姓衣吗,好像言情小说里的名字啊,又介绍自己叫董永,就是那个偷衣贼董永。我听她名字也这样难听,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心情,但见她这么自信,心里又有些不服气,我说我不姓衣,我姓赖。
你叫来一桶啊,她恍然大悟说。我听她接腔这么快,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看来名字和我的一样难听,那以后就不叫你大名了,叫你代号吧,我叫你小芳,你叫我小董。
我有些不满意,问她为什么我的代号这么土。
那你从方便面三个字里重新选个好听的,这样总公平吧,她耸耸肩膀说。
我仔细想了想,叫小便很不雅观,叫小面是吃的也不好,看来还是得叫小方。我又补充说,我叫小方可以,但你不能叫小董,你得叫阿永。
阿永是我们家楼下重庆小炒店老板的名字,他手艺相当好,虽然长得像那只最有名的猴孙悟空。但还好她对此一无所知,新阿永高高兴兴接受了我充满私心的提议。
有了代号,我就和阿永经常厮混在一起了。
阿永喜欢语文、微机和体育课,我喜欢数学、英语和美术课。我们在这方面的偏好基本完成了全集,这让我们互相抄作业也非常便利。起初我还紧守住“老师说过”这条线,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在四年级暑假最后一周,我一边埋怨她一边大哭地补了两天作业以后,迫不得已上了她的贼船。对于阿永这样的行为,因为看书不多,我一直没能打出一个恰当的比喻。初中和她一起看四叠半神话大系才反应过来,原来阿永就是我的小津,是会说出:“无论如何我都会遇见你,倾尽全力让你堕落。”这样话的人。
她听过后十分不满意,觉得小津太丑。我说不不,眼睛大而且很会欺骗异性,很像你啊。
阿永在初中毕业前有了隔壁校的男朋友,因为时间久远我已经完全忘掉他的名字,在这里暂且称呼他为奥赛男。奥赛男顾名思义,是隔壁校尖子班的奥赛生。
阿永初三课外补习数学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前来请教老师问题的奥赛男,阿永见过后惊为天人。起初她还因为错题太多留堂和我哭诉,后来因为晚走就能见到奥赛男,难掩喜色地和我说,今天的课后习题她只对了一半。再等到学期末,阿永终于告诉我,奥赛男和她表白了,问我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我只能恶狠狠地说,数学题再错一半,明年隔壁缝纫机厂报道。阿永眼神复杂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说话这么难听。
听她这样讲我也很伤心,但我没有回答她,背着满书包的卷纸转身回了家。我本以为这次会多冷战两天,但隔天阿永就发短信,说她的数学卷纸少了两张,得借我的复印一下。我从善如流,我借坡下驴,我用最冷漠的语气回复她的短信说,一张十块。她骂我没良心,竟敢盯上她的早饭钱,这是存心想让她饿死。我说不要胡说,没钱吃早饭还可以和我借钱。
就这样,我们云淡风轻地解决掉了奥赛男的相关事情,但阿永还是和他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在这段时间里她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足够她考上更好的高中。
没错,不是最好的高中,我们两个都考不上最好的高中,只能分别考去两所比较好的高中。上了高中以后我们就很难见面,这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也是我们像包法利夫人偷情一样,偷偷碰头聊出来的。她告诉我说奥赛男一直瞒着她还有个高中女朋友,上了高一才说要和她分手。她着重和我描述了那位学姐柔顺的头发和在她身上裁剪得当的丑陋校服,说完后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说我骗她,她从来不是小津,她哪里骗得过男人。
我一边抽纸一边看着她直叹气,说会骗人只是他的一个属性,小津的主要属性是神。遇上奥赛男你就当偶然经过了高老庄,虽然八戒最后还是跑回去了,但还是陪你取了一会经嘛。
阿永停下片刻说也对,暂且收回了抽纸包,想想后又恶狠狠道,放屁,明明是老娘我自己刻苦学出来的!我情绪高昂地应和她说,对,没错!她闻过后满脸狐疑问我,这么顺着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这才吞吞吐吐说,这么讲确实没错,我也谈恋爱了。阿永惊声尖叫,好你个小阿芳,我刚失恋就敢背着我谈恋爱,老实交代是什么人。我本想和她一起胡闹,但无奈受条件所限,只能干巴巴说,哎呀没办法讲太多啦,我也没有很喜欢他。
关于我的第一任男友,由于时间久远我也暂时记不清他的名字,我暂且称呼他为路人男。路人男顾名思义,只是勉强在我心里经过了两个月,就很快走出去了。
表白那天他叫了几个兄弟围住我的座位。我感觉自己像是蹲在一口井里,听他如来佛祖一般天外来音,说他注意我很久了,要不在一起试试。人墙围得我头昏脑胀尴尬至极,我只想让这些人快些散开,便问他是不答应你,就不会带着这些人再来烦我。
路人男似是被我问得一愣,示意他的兄弟按列队散开间隔一人。
见他有求必应我很满意,点头说好吧,我们先date两个月。是的,我用了date这个词,因为最近在和阿永看美剧,阿永说她下次恋爱也要先date再说。路人男虽然没具体搞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善解人意地理解为,我暂时答应了,并约我晚自习前去操场压圈。
我们就这样一圈又一圈地绕了两个月,直至路人男盛情邀请我去小旅馆更进一步的时候被我严词拒绝。我说不行,色心太重有损智商,我以后得考985,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阿永听完后坐在麦当劳大声怪笑,说我胡说八道的功夫又有所长进。我认真和她说没有,我是真的要考985。阿永见状合上了嘴,认真思考后也和我说,她也打算准备艺考。我用力点头,不错,我们都是有所事事的人了。
之后整整一年,我都很少见到阿永。阿永像是具有量子的不连续性,只有我去观察才能看得到她。她这台快要报废的卫星,时不时向我发出几个信号,说集训压力大得她生不如死,但是她喜欢画画所以死而复生,但是老师说她熬夜画的人形不对她又生不如死。可我听她死去活来间语气难掩亢奋激动,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让她苦中偷着乐也不要和我说。阿永听过后生气了,问我是不是嫉妒,明明我才是小学美术拿A++的人,现在反而让她走了这条路。我说我没有。她说你不承认就是你虚伪懦弱。我说她放屁,之后挂了她电话。
话已至此,我们就这样又断了联系。
后来高三的连续几次模考,第一次让我体会到所谓数学之美——原来等差数列可以如此标准地出现在我的成绩和年级排名上。我崩溃得睡不着觉,但可悲的尊严又在日日作祟,它总想让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第三次模考出成绩晚上,阿永又来联系我,说听说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我狐疑问她怎么知道,她让我不要在乎细节,又告诉我说,她已经拿上了几张合格证,现在和我一样准备文化课。
我本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语出伤人,但这次听过后内心竟只有由衷的欣慰喜悦。我掐出恨得牙痒的语气让她别得意,又装出漫不经心让她有不会的可以随时来烦我。说完后我都被自己感动到,正满心期待她会不会有什么良心发言。可她却神神秘秘和我说,明天中午一点三十二分,记得去学校小卖部买上一根晨光牌孔庙祈福中性笔,高考前一定用完,成败在此一举。我刚想问她为什么,电话那边的阿永悄悄说完蛋老师来查寝了,记得按她说的做,就迅速挂了电话。
虽然阿永一贯不靠谱,可我从来没有对她的话将信将疑过——相信她是我的出厂设置。我提前出发,在全班人趴着休息时候,顶着大太阳准点购买了一根中性笔。阿永说过的那句“一定用完”就像冥王的警告,我就是俄耳浦斯,带着中性笔和我虚弱的考试成绩一路亡命天涯不敢回头,再之后的高考、报志愿、出成绩、等录取都是让人不甚在意的小插曲了。
我们的人生规律卷土重来,阿永去了全国第二好的美院,我考上了所中流985。这样不上不下的结果本就是超出预期,已经足够我们高兴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们去了全国旅游人数排名前三的城市,次次都被挤得破口大骂又玩得兴高采烈。在香港路边的一家云吞面小店里我和阿永说,这么多年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别人总觉得我们是对双胞胎。阿永被多放的辣酱辣得口鼻生火,猛吸了一口港奶才说,那我们亲兄弟明算账,一会还是你付钱。
暑假后的大学生活像是一张白纸在阿永面前展开。这次我准确地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把艺术家阿永的未来比做拥有无限可能的白纸。而我的大学生活是一片宇宙,这里我特指熵增宇宙的无序性,解释给阿永听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勤勤恳恳地上着早八,偶尔翘一节思修课补个觉,在每场考试前奋勇抱佛脚,最后换来一个还不错的成绩。我也谈了个男朋友,为了使上下文统一我在此称呼其为冲锋男。冲锋男是隔壁数学系楼里的一位冲锋风格爱好者,除了常规的冲锋外套冲锋鞋外,他的冲锋要素已经武装到了夏天的短袖和内裤,甚至在某一年生日想送我一件冲锋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淘宝上找到的,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当时婉拒了这个礼物。
我在电话里和阿永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为某一任我来不及给代号的男友伤神。她说他带她去电影馆拉伯格曼的片,借酒吧设备给她唱Pink Floyd,和她大谈赛博格宣言中当代女性主义的议题,结果除了开房让她付钱外,连回去的共享单车都让她用美团支付宝扫出两辆。她和我大骂搞艺术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爱装逼的孬种,在我的提醒下才加了个定语,限定为搞艺术的男的。
我说你这个问题太典型了,你爱小狗毛茸茸,就不能不爱它偶尔会吃屎。有研究表明食用粪便是小狗的天性,经验也告诉我们有些东西在搞艺术的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阿永在电话里抽抽嗒嗒,说我教育起来她头头是道,怎么不收下那件迷彩风格的冲锋裙。我沉默两秒,说我不喜欢。
因为我一直在勉强接受没那么喜欢的东西。
阿永在大四那年用惊才绝艳的作品集申请去意大利读书,我也在大四那年以30%的名次毕业,去了一家常人眼里十分光鲜的公司坐办公室。这次我们没能一起站在不上不下的中位线里,阿永冲出了这个数集,只有我还站在原地。
开了两个小时,我终于再次看见了高速路收费站。好在老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城市,宽阔的四个高速入口空无一人,拐进其中一个的时候我甚至不用怎么踩刹车。
进城的道路还是一如既往,沿途的早餐店,火锅店,五金店和按摩店半年后依次倒闭了几家。路上零零散散出现几个骑电动的人,十有八九是翘班提前回家的。
我天真地以为一个人的离开或多或少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可思来想去,大家的生活都是平行线,确实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高中门口有家我最爱的早餐店,老板换得比我不爱洗澡同桌的内裤还勤。可我每每看到崭新面孔,只是嘴上伤心得很大声,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了。
我把车轻车熟路地开到我家的老小区。阿永的婚房之一就买在这里。我下车锁好车,在找到那间房的间隙里继续回想阿永
阿永去意大利以后很快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家境优良爱好艺术无太多不良嗜好,是个万里挑一的正常人。阿永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替她高兴。她问我怎么高兴得这么有气无力的,我说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不应该这么要求一头拉磨的驴子。阿永装出混不吝的语气,说辞职以后她养我啊。我苦笑一声,难得正常回答她,不行啊,我要面子的。
我工作后收到的第六笔钱除了照常打给父母三分之一外,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换成了外汇,寄给当时说手头有些紧的阿永。我替自己是个成年人,已经能为朋友的生活负责而感到高兴,同时又在阴湿地窃喜,我帮助她,是否说明在这一小个瞬间我是强过她?但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阿永找到了一份私人画廊的兼职,之后又幸运地卖掉几幅画。她在意大利忙得腾不开身,我经常很想她,很想见她。可转念一想她如果回国,也只能看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
很久前我就已经在心里沮丧地承认,阿永那年打电话时候说的没错。因为她选择了更为艰难的路,看到了更多非凡的风景,所以我嫉妒她的勇气,我也确实虚伪懦弱。我畏畏缩缩地用自以为昂贵的标签来掩盖这两个词,可越是掩盖越是捉襟见肘。所谓他人眼中的尊严已经成了一张皮,均匀完整地包裹住我。它是我唯一的家当,也成了我最廉价的东西。
我终于站在阿永未装修完的婚房门口。门口的防盗门大敞着,屋内的装修设备还没有抬走,没贴完的瓷砖还垒在墙角。
这是阿永回国办婚宴时候顺便买的一套婚房,她说这套小房子以后专门用来做她的国内小旅馆,价格便宜地段合适,一回国就能见到我和她的父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了。
我经常觉着阿永的人生已经到了我想象力的极致,我想象不出来这样理想的生活,接下来的走向应该是什么样的。可阿永不愧是我的朋友,我的双胞胎,她身体力行地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据说阿永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正好被对面楼层的人看见,他说阿永背后好像有道人影,伸手推了她一把。但警察调查后说是意外坠楼,在场没有第二个人,不排除自杀的可能。
我坐在那个没有窗户的阳台向下看,楼下郁郁葱葱,有棵大槐树长至三楼,像只伸出的巨大绿色手掌,有小孩踩着儿童单车经过。
弗洛伊德说人有毁灭一切回到原点的death drive,我觉得这从我们孩提时代见到台阶就想跳下来就始见其端倪。站在这样毫无遮挡的延伸阳台,确实会生出股往下跳的冲动。我坐在阳台边上,一手摸着裸露出来的猩红砖块,感受晚风拂面,远处暮色四合。
可我还是想不通从三楼跳下去为什么会摔死。
对面的住户忽然拉开窗户骂我说,你他妈坐那干什么呢,我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说你他妈再骂我就死给你看。他听过后立马关上窗户开始炒菜。
当然,话虽如此,我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包里的手机滋滋震动几下,我摸出一看,是审批流不通过的通知。审批意见写:需有相关文件证明。我灵感顿时迸发,打进框里一行字:给你捎点她的骨灰行不行。虽然我跳下去的勇气没有,但做一个因为发疯而被开除的员工还是绰绰有余。
我翻身跳下窗台,学着阿永小时候那样手脚同时着地。我以前笑她跳下来像只大□□,她说这是西域绝技,欧阳锋的□□功,不懂别瞎说。地面上的碎玻璃和砖块割开了我的掌心,但只是渗出了一点点血。我拍干净掌心,收拾好我的裙子和包下楼,朝自己家散步过去。
路上有邻居阿姨买菜经过,见到我说童童回来啦,我点头乖巧笑笑,和她闲聊些有的没的,悠闲进了单元口。
我家住在五楼,敲门后是妈妈替我开的门,她惊喜地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声音一亮一暗,我没有出声。等灯再次亮起的时候,我听见妈妈说,童童你怎么哭了?
阿永曾经给我讲,柏拉图的《会饮篇》里描述过一种四手四脚双体双面的怪物,据说这是最早的人类。后因宙斯忌惮人类的能力,以消除动乱为名而把他们劈成两部分,也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这个比喻常被用在爱情小说里,形容人注定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她讲完后激动批评说,爱情的比喻太具体太狭隘。宙斯这么一个智慧又小肚鸡肠的神,真的劈开你,让你明明白白有所求怎么足够。要我说他只是把另一半隐藏起来,欺骗你已经一无所能,穷其一生去寻找因已经拥有而无法找到的东西,这样才有趣味且恶毒嘛。
但说这些话的阿永已经死了,她断掉了我的两臂两腿,选择以刻度线另一端的方式继续存在。我虽然也想搞明白阿永说过的二元论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我们是双胞胎,我是阿永的另一半,我知道她为什么恣意妄为地留我在这里,所以我得留下来。
妈妈的手抚上我的眼睛,粗粝的拇指像是可以切割开眼角。她问我怎么了,是工作不顺心吗?我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和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