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有时有肉丸雨》夏长安

1、上篇

　　1
　　下午5：40，我和往常一样按时来到法学楼下。
　　刚刚下课，大群的学生往外涌。也和往常一样，差不多十分钟后，家唯抱着一摞书从楼上下来，这时整栋楼已经基本没人了。
　　我上前挽住他，他环顾四周一圈，向我微笑。
　　“吃完饭一起去上自习么?”我问。
　　“梓襄，我有话想说。”家唯脚步微微一滞。
　　“说啊。哦对了，后天我们寝室女生生日，待会儿吃晚饭先陪我去挑个礼物吧?”
　　“我，待会儿有事……”家唯又往周围看了看。
　　“你们部门又要开会么？怎么周五晚上的黄金休息时间也不放过啊……”
　　“不是那个……梓襄，我们……我们分手吧。”
　　“哦……啊？”我随口应着，蓦地反应过来。等我定神抬头，家唯的脸上已经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书往上推了推，似乎还暗暗清了清嗓子。
　　“我是说，梓襄，我们分手吧。”他看着我，又说了一遍。
　　“我听到了。”我承认我受到的冲击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是当年高考前夕因病放弃导致复读一年对我的冲击都比不上赵家唯今天这一句话。我原来以为会过一辈子的人，在这样一个毫无征兆的喧闹下午对我提出了分手。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我什么也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或许是觉得太尴尬了，家唯轻轻把手扶上我的肩膀。
　　“梓襄……对不起……”他语气和平时对我说“梓襄，我喜欢你”一样温柔。
　　我缓缓回过神。这个把手搭在我肩上的人，几分钟前已经和我分手了。
　　“不要道歉，不要再说任何话。”我尽量使自己声音平静下来，想要体面的处理这件事，然后体面的离开。
　　“为什么？”却在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最最庸俗的问题。
　　“王茜说，我没义务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永远保护下去……”
　　“谁是王茜？”我很吃惊在这件事里居然听到一个毫无印象的名字。并且还是这个人左右了赵家唯。
　　“你不知道？”家唯简直不敢相信似地的看着我，“我们认识两年了，上学期开始……”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有另外的打算。上学期开始的，我居然一点不知道。
　　“我以为你……大家都知道……”他的额前开始冒汗。
　　我只能苦笑。从来害怕人家吵架哭闹。尤其是情侣之间闹分手，何必要撕破脸皮在诺大的学校里上演苦情戏给同学当做饭后笑料。
　　我还是没说话。半晌，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梓襄，我知道对不起你……我现在赶时间……”他小声说。
　　我抬头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男生，他连最后一顿饭都不愿意和我吃，急着用官方口语逃脱现场，看来真是对我忍耐到极点了。
　　“我，现在要走了……你，多保重……”家唯的话说的演戏一般。不过我实在没兴致陪他对上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赵家唯，你到底讲清楚了没！”不远处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女声。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挑女生。大红色大摆长裙，大圈圈耳环，大串项链，大声讲话的一张不小的嘴。一脸不耐烦的站在我身后三米左右。
　　“好了……”家唯不好意思的冲她点头，转过身对我欲言又止。
　　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他。分手不挑时间地点，还让新欢在旧爱面前耍威风，难道怕我纠缠不成。赵家唯你可真是看扁我了。
　　我斜眼看看那女生，不再理会眼前不断把书在左右手之间换来换去的赵家唯。转身走了几步后回头，想想不能让他误会了我的态度，还是讲清楚比较好。仰起头，清楚地，一字一顿的说：
　　“好，我们分手。”
　　2
　　腥风血雨的生活比我预计中来的迅猛的多。
　　一大早我被成樨的电话叫醒。
　　“庄梓襄！到楼下来。”成樨的声音透着一种刻不容缓的威严。我于是赶紧起床洗脸，不顾寝室里其他三人欲言又止的神情迅速出门。
　　大一社团招新时，我认识了成樨。当时她是电影协会的负责人，我被她画的精致海报吸引便成为会员。熟悉起来之后她觉得当时的我很傻气当然现在她也没觉得我聪明到哪里，我觉得当时的她有点神秘而现在的她就是一株长在暗处的植物总是安静且来去无影踪。家唯知道我参加了协会后很不满意，为此我从来没去参加过协会的活动，每次周六晚上协会的活动时间我都被家唯押去上自习。
　　但是还是和成樨渐渐熟悉起来。虽然她是学姐，可是和我同岁。除了家唯，她便是最能让我信服的人。
　　看成樨这架势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昨天的被甩事件。仅仅一个晚上，连不同年级不同院系的成樨都知道了，更何况我们寝室的人。
　　山雨欲来，果真风满楼。

　　和成樨坐在食堂里，对着面前看起来颜色鲜艳的牛肉米粉怔怔的坐着。
　　“庄梓襄，你昨天没在他面前丢脸吧？成樨一脸担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那女人昨晚召集一帮人唱歌，我有同学去了。回来后告诉我说赵家唯被灌醉了，在ktv里大跳钢管舞”
　　“啊？”我愕然。正统的跟柳下惠有一拼的家唯，也有这种时候啊。喝酒，还喝醉，还跳钢管舞。果真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赵家唯。
　　不理会我的惊诧表情，成樨又问我：“你昨天该没在他面前丢人吧？”
　　“基本没有吧。反正没有哭着闹着要他别走，也没大喊大叫要个说法，也没扯着那女人要她把男朋友还给我。”
　　“嗯，还算不错。那个，王茜和我一级，我们文新院广电二班的，艺术团器乐部部长，学生会外联部副部长，和赵家唯应该是大一都在学生会里认识的吧。”成樨悠悠的说。
　　“你早就知道？”
　　“不，我从来不知道。我只知道赵家唯是你男朋友，至于什么时候和王茜在一起的，那要问你这个女朋友。”
　　“成樨，你是来嘲笑我作为女朋友太不够格吗？”
　　“我姑且当你还在气头上原谅你刚才说的这句话。”
　　“对不起，我……”
　　“梓襄，我要帮你认清现实。赵家唯从昨天开始已经不是你的男朋友，而且或许，他可能早就已经只是你名义上的男朋友。一直没和你分手，是因为他还算个负责任的人，没办法看你一个人生活不能自理。”
　　“他甩了我，你居然说他负责任？”
　　“难道不是吗？既然他早就已经喜欢了王茜，但有一直没和你分手，若是放在别人那里，我会认为赵家唯想脚踩两只船，但是放在你这儿，我完全相信赵家唯是念及旧情多负了半年照顾你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我离了他就会活得很困难，而他是怕我辛苦所以才拖到现在说分手？”
　　“基本是这个意思。”
　　“成樨你……”
　　“那我来问你，你知道饭卡充值在什么地方？你知道水房的热水几毛钱一壶?你的选修课选的什么每周星期几在那个教室上？”
　　“充值，应该在财务处吧……热水，三毛？我的选修课……”我支吾着。
　　“看看你，”成樨语气柔和下来，“赵家唯帮你做太多事而你一直没长进，他实在等不及了，终于选择把你抛下。”
　　“可是，成樨，我爱他，而他也说爱我。”
　　“别轻易说爱。我们能有多懂爱？你确定对他的感情不是依赖不是崇拜？你对他不是对兄长甚至父亲的感情？你想要无时无刻看到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想起他你就满心欢喜溢于言表？”成樨面不改色的看着我。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真的喜欢他，爱他吗？
　　还是我只是习惯了了他的照顾习惯了依赖他而错以为这是爱。
　　“这些事慢慢想，”成樨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很辛苦，你，要加油！”
　　我顿时眼泪涌了出来。
　　成樨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柔声跟我讲。
　　“饭卡充值就在食堂大门口左边，热水早就是免费的了，还有，你们大一的，还不能上选修课。”
　　我破涕为笑：“成樨你真是个妖精。”
　　“我本来就是啊。早就想发展你进我们妖精的阵容了。来吧，13款帅哥，总有一款适合你，”成樨把筷子塞我手里，“不开玩笑了，你快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生活。”
　　“成樨，是你告诉过我，对抛弃自己的人最好的报复就是过得比他好吧？”看着成樨赞同的点头，我埋头吃掉一整碗米粉。

　　3
　　我明白这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将经历一场巨大的变化。
　　寝室里。
　　甲问：“梓襄你们真的分手了不会吧应该还有可能复合对吧情侣之间吵吵架闹分手是正常的么……”
　　乙接着说：“梓襄那个王茜没你漂亮不过打扮的风骚一点……”
　　丙赶紧开口：“对啊对啊梓襄或者你把目标再放宽点重新找一个就是了……”
　　我机械的应着，手脚并用的爬上床盖上被子装睡。其实都在心里叫好吧。凭什么庄梓襄一进校就有男朋友处处呵护，男朋友还偏偏是高大英俊成绩优秀的赵家唯。庄梓襄现在终于落得和我们一样看她还嚣不嚣张。
　　而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嚣张过。不过总有些人，会因为家唯的优秀而把我当假想敌。
　　分手后的第三天晚上，妈妈打来电话质问我为什么和家唯分手。当年高中时我们在一起是大家都知道的，双方家庭本来走得近，我父母更是喜欢赵家唯，说他聪明，善良，体贴，当年我应届高考因病放弃，第二年毅然报考家唯所在的学校，妈妈基本上等于全盘把我托付给了赵家唯。
　　我苦笑着告诉电话那头，我被甩了。
　　妈妈不出声了，良久她说，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别人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我手一抖，差点哭出声了。最终还是忍住眼泪，尽量平静的说我没事我知道怎么做。
　　我爸妈知道了，那证明家唯已经给家里说了。那么这也意味着不多久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会知道，庄梓襄被赵家唯甩了。
　　自从没有家唯的电话催，我连续迟到了一星期才渐渐适应。没有家唯押我上自习，我每天下课后茫然无措的坐在寝室发呆，没有家唯不停提醒我“作业做了没论文写了没”，我好几次都忘做作业不得不想尽办法蒙混过关。
　　家唯在我生活中占据了太多位置，他一走，我的生活立马灌风漏雨飘摇不定。
　　和班里人本来就无太多交集，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更是尴尬，生怕提起敏感话题所以尽量避免和我讲话。而我也乐得耳根清净，渐渐学会了逃课。本来英语专业就是家唯帮我选的，虽然我一万个不愿意。那一堆堆字母实在让人头大，我宁愿跟着成樨去学韩语。
　　今天的课实在太催眠，我出来后胡乱晃着，就走到了图书馆。大一快结束了，我来过图书馆的次数屈指可数。家唯不准我看小说他说那是给闲人消遣的，为了避免他帮我借大本大本的理论性书籍，我索性不来图书馆。
　　去了许久没去过的文学区，竟然看到东野奎吾的《白夜行》。于是顺势坐在地上看起来。
　　直到看完厚厚的一整本才抬起头，发现马上就到了闭馆时间，我居然在这里坐了差不多六个小时。
　　要是家唯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不思进取浪费时间吧。我笑了笑，他现在也不会知道了。
　　家唯不喜欢看小说不怎么看电影，他不让我参加学生社团说那是骗人的，他还不让我穿短裙和背心……我一下子想起太多家唯的“不许”，突然意识到和他在一起，我活的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而他就像父亲一样用复杂又矛盾的心情监管着我，过滤掉我身边他认为不干净的一切。
　　果真对他是尊敬和崇拜更多么？
　　“同学，请问这本书你看完了吗？”
　　我被打断思绪了。“看完了”我抬头看说话的人。
　　眉目干净，笑容温暖，语气和气的男生。
　　“那我可以借这本书了吧？”还是笑着的他。
　　“给你。这本书很不错啊。”我由衷的说。
　　“他是我喜欢的作家。”他把书放进手上的一摞书顶上，“那你看过乙一的作品么？”
　　“不好意思，没有……”
　　“没关系，我这有，借你看吧。我自己的书。”他笑着从包里取出一本《ZOO》给我。我接过来，有点不解。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人总是想让自己喜欢的东西多一点人认识和了解并且喜欢上，说不定还会因为共同爱好成为朋友，你说呢？”
　　我丝毫不认为他是在搭讪或者另有所图才对第一次认识的女生讲这么多。事实上，那么干净真诚的眼神早就让我放下戒心了。
　　陶希，文新院大三的学长。
　　在他的推荐下，我开始把发呆的时间用来看书和电影。
　　《嫌疑犯X的献身》。
　　《GOTH少年断掌事件》。
　　《夏天•烟火•我的尸体》
　　《池袋西口公园》。
　　……
　　陶希成功的帮我挖掘出了自己都未曾发掘的喜好。我居然十分热衷犯罪推理题材的小说和电影，并且在其中乐此不疲，渐渐走出了失恋的阴霾。
　　这一个月期间不仅天天用小说和电影充实生活，我还决定并办成了一件大事。.
　　我转专业了。
　　我下定决心写了申请书通过了一系列繁杂琐碎的手续转到了广告学专业，下学期开学便可以去新班级上课。
　　还记得那天拿着两院领导签字盖章的申请书和成绩表去教务处的时候，我在分手20多天后第一次见到了家唯。
　　他刚从学生办公室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沓文件。穿了中规中矩的短袖衬衫，头发稍微有点长。
　　“梓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惊讶的走到我面前。
　　“我来找领导……”我转专业的事情一直是自己私下里在办，同学基本都不知道。这会儿突然碰到家唯，我一时不知道要实话实说还是先瞒着他。
　　“你有什么事要找领导？”他有点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我是属于让自己存在在老师领导所能触及的最远范围的人，居然主动找领导，肯定有什么大事。
　　他还是关心我的。我承认心里还是暖了一下的。但随即想到我们已经分手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我的事他顺便关心一下正常，但是不会再管也不会想管了吧。索性实话实说。
　　“我找领导办理转专业的手续，”我扬了扬手里的资料，“基本都办好了，现在交到教务处去。”
　　“你，要转专业？”家唯像是听到了什么爆炸性消息，睁大了眼睛。我看到他眼角居然有一点点眼屎，心里偷笑了一下。
　　“嗯，准备转到广告学。没意外的话，下学期开学就可以去新班级上课了。”
　　“可是，为什么？英语专业不好么”
　　“家唯，英语专业没有不好，只是我更想要学广告。”我微笑看他。
　　“可是梓襄，你怎么能这么任性，都没和我商量一下……”
　　“家唯，你已经和我分手了。”我打断他的话并提醒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沉默。
　　“我知道你帮我选的专业是为我好，可是我用了一年时间明白自己不适合它，所以现在想选择自己喜欢的试试看。”
　　“梓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家唯，我不要听道歉的话。事情过去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一段感情的结束双方都有责任，不是谁单方面的错。”我再次打断他的话，阻止他接下去滔滔不绝的道歉和自责的话。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已经伤害到，再多的道歉也是苍白无力，反而让人觉得是一种开脱的推辞，充满虚假的意味。
　　所以，感情结束后，请保持沉默。
　　家唯似乎对我两次打断他的话感到诧异，脱口而出说：“梓襄，你变了。”
　　托你的福让我开始考虑以后应该怎么生活。我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也只能礼貌的说：“大家都在变不是么？家唯我还要赶着把资料交过去，先走了。”
　　“梓襄，”家唯拉住我的胳膊，“你原谅我吗？不生我气了？”
　　“我原谅你我不生你气，我们都是成年人不会为难对方的。”
　　“梓襄你真的变了……”家唯的声音低下来。
　　我突然觉得他无比啰嗦，不想再和他站在楼道讨论“我变了”这个话题。
　　“家唯，那我走了。拜拜。”
　　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我明白他在想什么。庄梓襄居然没有去找他大哭大闹求他回心转意，居然还敢擅自主张办理转专业这样的大事，居然离了赵家唯的照顾还能好好的生活，这简直是个奇迹。
　　他肯定很失落，因为我好像并未对他有所留恋。其实他还是希望我去缠他的吧，至少那可以证明我爱他。不过不缠他不代表我不爱他，虽然他提出分手，可我还是喜欢着他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放就放的。只是既然他收回了让我依赖的胳膊，我也就得自己站直了。
　　分手后的第二个星期开始，我可以听到闹钟响了，打饭时也不再一味的向后退，开始学会用自嘲和不在乎应对闲言碎语。并且第二周之后，几乎没人再关心庄梓襄和赵家唯的分手事件。成樨说的一点没错。
　　还要感谢这些天来成樨用她冰冰凉透心凉的语录刺激我。面对失恋，果真有我这种人，是需要用冷静刻骨的狠话才能敲击过来的。温言软语的劝慰反而会让人沉醉在哀怨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以及那些小说和电影里面完美的阴谋和冰冷的尸体，让我明白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信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