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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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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朝思暮想的梦中情地天津总兵府,如今,却一点儿没法让人开心。
二哥解释过,眼下京城一派宁静,他唯恐事情不会这么轻易过去,还是想把女儿女婿带在身旁,说是若事有万一,也好早做安排,
卿卿也怕承恩公府这位娇姨娘突然病故的事情,恐不能善了,这是联系着外间的大事,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隐忍下来,
偏那沙济旺还是喜欢继续耍锤子,此处又不如北京的宅邸地方大,偶尔三七端着茶盘膳食经过,每每总要被那锤风带得呼天抢地一阵,方才能进到卿卿跟前儿,卿卿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告状才会显得楚楚可怜,便犹豫着问,
“二哥,真的要把京城的房子卖了吗?沙济旺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以后回京城他去哪儿耍锤子呀?”
矫揉造作的音调,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二哥自从身体大好,便一心投身到外间的事务上,有时候听了这话,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会头不抬眼不睁得笑一笑,过后问她,
“从前卖房子你不是很爽利么,怎么这处房子就那么舍不得了?”
卿卿心想我那是舍不得房子吗?但还没等她继续说出沙济旺和晴晴的劣迹,二哥便埋头公事之中去了,过后三七非得强出头,故意有一回叫沙济旺的锤子给抡到了腿,登时疼得哭天喊地,寻死觅活说这家没法呆了,
其实伤情并没有很严重,但三七实在闹得欢,卿卿也不好拆穿,
幸好二哥当着下人面这次维护了她们,直接叫人召唤了晴大小姐过来,告诫他们夫妇莫要再作怪,前事前毕,如有下次,定给他们好看,
那二十几个丫头婆子都点头称是,可卿卿知道,都是阳奉阴违罢了。
她与晴晴的年纪实在相差不大,要恭恭敬敬得扮做两辈人本就很难,尤其晴晴的性格既大气又大方,本就属于人群里玩得开的类型,再加上她如今嫁做蒙古人妇,似乎更是把豪爽直率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下人现下大半都已经被收服了过去,甚至她还从她外祖家,贴身带来了一个很是会笼络人心的管家嬷嬷,
二哥只大概提过一嘴,说是年轻时曾给如意做过奶娘,后来跟随子女离京,只是近年来子女相继离世,这位奶娘生活孤苦,才又被花戎给接回了云裳,还啐说,这大概是花戎短暂一生唯一做过的还算有良心的事,
卿卿苦着脸想,花戎可真是太有良心了,竟把他们家奶娘弄来管我来了。
二哥问她可是有不妥,她笑着摇头,
“没有。”
卿卿抚着肚子想,她现在还没有资本说不,等孩子落地了也不迟,于是教育疼的咿咿呀呀的三七,
“你啊,就是自讨没趣儿!”
三七卧倒在床上还不肯闭嘴,在那阴阳怪气,
“是啊是啊,仙女说的是啊。”
她总想着,她只要生下了孩子,二哥的孩子,那么这个家才算有了她的立足之地,所以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破功,
只是那位嬷嬷竟像是看透她心思似的,无论表面上如何恭敬,可暗地里做得事情总是让人受伤,这回又是亲自做主,把二哥换季的衣物,里里外外也准备了一份,
灰蓝,藏青的色调为主,无饰,无纹的搭配为副,与卿卿准备得花枝招展得一摞,一同摆在二哥眼前,让他选。
晴大小姐自然指着同她阿玛说,
“还是嬷嬷准备得好,懂我额娘的心意,阿玛穿着也更庄重!”
说完还挑衅似的看卿卿,她只低着头,不肯做声,唯有餐桌下紧紧攥着袖口的指尖的颤抖,似乎才能显示出她的紧张,
二哥可能实在太忙了,近来永定河进入了汛期,总督高大人都得兼任河道管理,他这种心怀天下操心事的人,更是不甘人后,望着那些衣物倒是觉得确实更适宜外出,也免得卿卿给他做得那些富贵公子样的好衣裳落灰,于是全盘接受了,还问她,
“你做的先都收起来,等我闲散下来就穿,不介意吧?”
卿卿的手指不抖了,她换上一张伪装的笑脸,点头,
“不介意,嬷嬷果真管家是把好手,贴心又周到。”
二哥一脸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用过膳便匆匆走了。
后来三七躺在病床上还不忘问,
“那我这鞋也不用做了吧?”
卿卿其实并不会做鞋,因为她自来就裁不好鞋面大小,叫七婶骂她的话,便是从没做过一般大小的左右脚,而且她还纳不动鞋底,于是这摆好的一双双新鞋其实多半出自三七之手,眼下似乎白忙了一样,三七止不住得念叨,
“都把我落下了,我就说我不来,结果为了这十多双鞋,非死活让我来,来了有什么用?人家也不要,还不是白费心思。”
卿卿四处受气,眼下不想受了,抚着肚子发脾气,
“你少在那嘀嘀咕咕的!你不就是想留在家?可你留在家我七婶就能让你嫁永珊了吗?给人做姨娘到底有什么好?”
虽然承恩公府发生了何事卿卿并没有跟三七明说,但大抵猜也能猜得到,于是她吓唬三七,
“捏死个姨娘比捏死个蚂蚁还简单,你给我想清楚点!”
卿卿知道,永珊也对三七有意,可少爷对丫头的意,有时候是福,有时候却是祸,人这一生,有时候是福是祸都是很难说清的事情,
她恨恨地又躲回自己的屋子去安胎了,路过沙济旺身旁的时候,狠狠剜了一眼,对方似乎还挺抱歉地跟她追问,
“二娘,三七姑娘如何了?”
她顿住脚步,对这称呼无语得很,可却不得发作,于是没好气道,
“幸亏你手下留情,她还活的很好!”
二哥脸色很冷很臭,
“你真的想好了?”
卿卿的脸上挂着讨好,亦挂着尴尬,像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一般,努力游说的样子,
“你看沙济旺大小也是个小王公,他非说自己喝醉了进错了三七的屋子,我能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对晴晴有气,可是,”
卿卿努力摆手,满脸诚恳,
“我真的没有故意使坏,我本来想把三七遣回家的,可是小王公不干呐,”
二哥似乎也对这些说辞乏了倦了,他只是神色有些沉重得看了卿卿半响,末了,只嗤笑着道了一句,
“你何必呢。”
是啊,每个人背后都这样说,说这位卿夫人简直病急乱投医,竟然把贴身的婢女派去了女婿的屋子,给她当起了内应,
任是谁大概都会这么想,连三七本人,似乎都是这样想的,卿卿并没有像对着二哥那样否认,她甚至贴心得劝三七,
“承恩公府的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沙济旺不日就会回到京城,他父兄战功赫赫,皇上已经下旨留他在京城开府,今后你不用去蒙古的,什么时候想回家都很方便的。”
三七在深夜摇曳的烛火里,咬牙切齿得不知道在掰着什么,一下一下地,目光却很是空洞,
“我还有家吗?”
卿卿听得出三七的心碎,但她故意当不知道,她宁可就做这一回恶人,就像认下了一切恶意的揣测,且毫不在乎似的抚着她肚中的孩儿,直言道,
“谁叫你非要去招惹沙济旺,他看上了你,你便跟着他不就得了?你从前不是总说这夫妻俩对我不恭敬,要找个法子惩治惩治他们吗,现在就看你到底是否对我忠心了!”
卿卿唯恐自己的样子不够讨厌,甚至递过去一包金银珠宝,又怀柔道,
“我最是了解你的,你从小就跟着我,日后只要好好帮我,我不会忘了你的。”
三七猩红的眼,似乎连一滴泪都不肯流给她的小主子,卿卿靠近了,才看清楚原来三七刚刚一直在掰的,是那每日帮她吸收日月精华,为她梳了十几年的犀木桃梳。
是啊,我帮你去膈应你讨厌的继女夫妻俩,可我再也不会帮你梳头了。
三七哀伤得望着卿卿,那句救救我,似乎马上就要到嘴边了。
可卿卿摇了摇头,只当自己不懂。
三七终于拖着她的伤腿,披头散发地对卿卿磕头,
“是,姑娘,不,今后,我也得改口,叫您一声二娘了吧?”
卿卿刷的一下就落了泪,笑着说,
“娘就是娘,二娘到底是什么鬼。”
“第二个娘,你做第二个,也让我做第二个。”
“卿卿,我给永珊找的这户人家今后定是能给他助力,可人家就一条,不许纳妾,至少十年之内都不许,这三七,”
永珊从小就喜欢三七,大抵是卿卿这辈子看过得一个少爷能够给一个丫头,最真最重的那种喜欢。
她曾抚着三七熟睡的头感叹,若是自己更早得在富察家站稳脚跟,若是二哥的那些兄弟们能更早得把她当做真正的二嫂那般尊重,甚至,若是皇后娘娘能更喜欢她一些,那么,会不会她身边的丫头,也能再多些脸面?
这脸面,足不足以给永珊当个正妻?
可没有如果,七婶说了,若是个普通姨娘也就罢了,可明显如果三七嫁回家做姨娘,无论是多能容人的主母怕是都得被气死的,到时候,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问问永珊的意思?”
卿卿很想试着替他们争取,或许永珊并不想出人头地,只想有情饮水饱呢?
可连七叔都说,
“为人父母者,便是要替子女尽力选那条正确的路,他们还年轻,永远看不清楚的,”
而且,三七并不是普普通通的第二十一个丫头,她是苏克吉的女儿,是当年紧要的关头,跳出来咬了阿玛受贿贪腐的那个大贪官,唯一还在世的血脉,他们之间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以至于最后像世人说的,狗咬狗一嘴毛,狼狈了一地的交际,早已没法分辨,无人知晓,
卿卿只知道,阿玛自己身陷囹圄之际,却还愿意保全对方的女儿,并且放心得把她放在了自己女儿的身边,
可七叔说,这样的女子,他们家其实就是不敢要。
年幼时去景山拣骨的恐慌,一阵阵涌上心头,可这一次,她身边再也不会有三七了,
她在月光下回头,对着那执拗的女子厉声警告,
“不要再口出狂言,你要永远,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
二哥后来总是神色复杂得看着苍白的卿卿,他知道,她其实吃不下别人做的饭,更不习惯别人的伺候,可她就那么硬生生得挺着,原本沙济旺在草原上就有其他的女人,甚至现下听说京中赐予的小王公府邸就已经先搬来了两个来,
三七的这种身份,放在晴晴身边,甚至不得不说是一个挺莫名其妙,又恰到好处的存在,
“都已经这样了,你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卿卿味同嚼蜡得咬着猫员外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了半天方才吃出味道一般,低声念叨,“这个三七最喜欢吃了。”
二哥拉住她预备叫人去送包子的手臂,扬了扬,道,
“你忘了?他们前几日已经回京了。”
卿卿像是突然顿悟了一般,走到窗前抱起了那十几双鞋子,笑着落了泪,
“二哥,这些鞋,穿完就没有了哦。”
二哥走到她身后,实在无法狠心对她说出重话来,于是只能拥了拥这个即将临产的小妻子,低声道,
“你知道吗,我从没说过如意什么都好,”
“什么?”
“她这个人,一辈子总想着如别人意,我从不觉得那样很好,我笑她圣人,我学她大度,我后来甚至做得比她还多,其实我只是想着,若是一定要吃亏,那有些亏,我来吃,左右不过都是对着家人,什么她的弟弟,我的弟弟,都是弟弟,只要她觉得好,就行。”
二哥把小妻子的脸庞转过来,正面捧在手里,
“你当然不必学她,但也不能什么事都想着,只如自己的意,知道吗?”
卿卿像是被戳破了谎言的孩子一样,惶恐得低下了头,
“二哥~”
她只有低着头,不看他,似乎才能找到一丝丝勇气地样子问出口,
“如意是个大好人的话,那我是个大恶人,对吗?”
二哥拥着她,教训她,也安慰她,
“小恶人吧,算是个小恶人。”
卿卿窝在二哥的颈窝里笑着流泪,心想,小恶人也是有弟弟的。
每当他们夫妻俩稍有温情的时候,那位管家嬷嬷就会故作莽撞得跌进来,一般二哥总会在这个时候放手,脸上显得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卿卿便不服气,总是挽紧了二哥的手臂,撒娇着念叨,
“你跟高大人一走就是十几天,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二哥恨不得捂住她的嘴给缝上,看着那老者的脸色,惹得卿卿非常不痛快得问,
“嬷嬷,您不是晴晴的贴身管家吗,您怎么不回京城啊?”
那老嬷嬷一般只要在二哥跟前就会变得格外慈眉善目起来,笑呵呵道,
“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都多,您将近临产,连皇后娘娘都赐来了恩赏,便是连皇家都挂着您这一胎的安稳,我自然得留下照顾您啊。”
二哥甚至对女人们之间的这点小九九心知肚明的样子,不爱听她们这样阴阳怪气了,直接了当道,
“嗨,你送走一个谍者,人还你一个细作,这不是很公平吗?”
不过二哥马上笑着说道,
“但是,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任何下作之事,嬷嬷,你要记得,”还指了指卿卿那滚圆的肚子,“这是我的孩子,懂吗?”
嬷嬷脸色霎时变得困难起来,倒是卿卿像是小人得志一般,她实在开心得不成,直挽着二哥的手,故意气那老嬷嬷似的,不停得腻歪,
“二哥二哥,你摸摸你摸摸,他好像踢我了呢!”
如果她真的生了个儿子,可能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但挺不幸的是,卿卿到底还是生了个女儿。
听说二哥从河堤上特地赶回来,在产房外守了一天一夜,嬷嬷确实是个好嬷嬷,除了平时给她点气受,便是生产那一日,喊她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那天卿卿挣扎着,偷偷爬下床,身体的疼根本就不如她的脸皮疼,她满心懊恼,实在是有个地缝儿都想钻进去的程度,然后偷听着门外的嬷嬷,抱着新生的女孩儿,泪眼婆娑得同二哥说,
“从前如意生晴晴的时候,老身没能赶上,谢谢二爷相信我这一回,”
“上回我也没赶上,这回,我们权当是都如意了。”
“也是个女孩儿,你看,多好,”
“如意,最喜欢女孩儿了。”
接生经验丰富的婆子们被派去天津会诊,大抵传回来的意思就是,有的妇人恐怕就是会在生产之后突然性情大变,而卿夫人,可能刚好就是这样。
本来是要把人接回京城,送回娘家休息一阵,却不巧,她的七叔进宫面圣,提及自家幼子年中突患大病,眼下命在垂危,家中上下实在无暇照顾,皇帝一听便问,
“可婚否?”
“回皇上话,才刚刚成婚,”
皇上感念这一家也是倒霉透了顶,于是直接让李玉去长春宫问皇后意思,皇后知道皇上这是亲情病又犯了,于是一口答应,
“那就送回京城来吧,本也是我家嫂嫂,这宫中有女医官,正好调理调理。”
皇后娘娘其实因为亲侄女身边被安插了那人的婢女,且这个人听说近来很得那位蒙古小王公欢心的事儿,而对卿卿非常不满,眼下对着她产后的不消停,也是跟身边亲近之人,偷问了一嘴,
“这是不是夸下海口,结果生了个女儿,现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呢?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又闹什么幺蛾子。”
那天行至神武门,要换辇行走,傅谦身为侍卫,始终恪尽职守,一直到最后才终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到底怎么了?”
卿卿抱着一双宝贝的玉瓷娃娃,摩挲着,呆呆地告诉他,
“我累了,”
像是很多年前叫人抢了娃娃似的,她当时哭闹个不休,却还是狼狈收场,再也不想回想到那一天的样子,于是现下她对着眼前侍卫装扮的人,恭顺而谦卑,双手封上了她的娃娃,只是对方根本没来得及接,
两个娃娃落了地,应声,碎了。
她盯着那些碎片出神,傅谦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突然抓起她,
“你看着我说,我是谁?”
卿卿好半天才跟对方对上眼神似的笑了笑,
“大怪兽把我吃了,傅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