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明》三山桑

2、周二的刀

　　渭城的雨就算淋过很多次也没有江南京都的柔，渭城的雨是轰轰烈烈，干干净净，在暴雨里冲刷污垢，江南的雨太柔了，洗不掉京都的黑与脏。
　　周二走进面馆，要了两份阳春面，等老板端了上来，清汤素面，却有滋有味，筋道的白面配着鸡骨熬煮的汤，让人口舌生津。周二端着面，也学着门外的苦力蹲在房檐下，呼哧呼哧的吃着面，时不时抬头，看的不是天，看的是街对面的衙门，这个时辰是放衙的时辰，他在等人放衙。按道理这天气衙门正常应卯放衙的也不多，但周二知道，他要等的人一定在那，周二对他很熟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第一碗面吃完了，周二把空碗左手边，另一碗没动的面放在右手边，拿袖子擦了擦嘴，把背上的刀拿了下来横放在双腿上，然后静静的坐在门槛上，像块石头一动不动。
　　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雨稍小了一点，对面衙门走出来个抱着书的文士，身形清瘦，带着顶黑色的衙差帽，穿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长袍，抱着书的双手不太干净，指关节和指甲缝里残留着墨迹，留着两撇小胡子，很高瘦。
　　站在衙门口的两差役看见他，没像之前下了衙的几位一样行礼，左边年纪大些的衙役：“孙先生，您这么晚下衙，莫不是还惦记这书簿这位置？”
　　“老任，你这月点卯三次未到，还支了下月供钱，再到风楼里厮混，莫不是想去城门监守了？”那文士正了正手里的书籍淡淡的说道
　　“哟，孙先生，您这当不上书簿，还操着书簿的心呢？”衙役带着嘲讽说着风凉话
　　姓孙的文士没搭理他，仔细的把手上的书用油纸包好，看雨依旧下的猛烈，一只手拿袖子遮住头，一只手抱着油纸包，冲向雨中。
　　刚说风凉话的衙役看到这更是不屑的摇了摇头。
　　...
　　周二在门槛上坐了很久，原先那些蹲着吃面的人走了，面也已经坨了，但没关系，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孙清守刚跑到街口，就看到了面馆前的周二，周二很高大，像熊一样，坐在门口就是一大团的黑影，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孙清守愣了下，随即停下脚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站在雨中给周二行了个抱手礼，然后走进面馆坐在房檐下，身上湿透的长袍不断的有水趟到地上，很快在脚下形成一条水迹。
　　周二低着头对孙清守说：“吃面。”
　　“这面冷了。” 孙清守看了眼地上坨了的面条，把油纸包裹的书本放旁边略干的地面上
　　“冷的面也是面。”周二还是低着头
　　孙清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见周二膝上的刀，这是把长刀，黑色的刀鞘上刻着数十条浅痕，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不言骑的刀，只有不言骑才会那么骄傲的在刀鞘上刻自己的战功。他们从不用敌人的耳朵和头颅来计军功。
　　“你还带着这把刀？”孙守清惘然若失的问道
　　“习惯了。”周二依旧低着头
　　“你来杀我的？”孙守清又继续问
　　“我是想问个问题。”
　　“你问。”孙清守紧张了起来
　　“三年前谁给你调的文书？”周二抬起了脸，盯着孙清守一字一句的问
　　惊雷炸响，雨下的更大，地上弥起了一层水雾，风吹的也更急了，街道上的幌子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三年前不言骑谁下的令？”周二接着问
　　庆国二十三年，二皇子夺位，不言骑上下两千一百骑，尽数伏诛，主将林远凌迟处死，诛九族，主帅二皇子，判入冷宫监禁，摘抄经文，终身不得外出。
　　孙清守看着眼前曾经的故人，沉默不语，拿起地上那碗坨掉的面吃了起来，他吃的很仔细，很快面吃完了，他从袖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又仔细的整理了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又站起身对着周二行了一礼，开口道：“三年前，我是军司马，兵部尚书属官，五品，算个不大不小的官，签粮草辎重，现在却在这陲小城，荒度余生。周二，我知道林远对你有恩，但你还嫌三年前死的人不够多吗？”
　　“我是不言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兄弟不能白死。”周二抬起头很认真的说
　　孙清守听到这话，苦笑了一声
　　“那看样子今天没得谈了。”
　　“你打不过我。”
　　“那总要试试。”
　　“去巷子里吧，别给店家添麻烦。”周二指了指小巷。
　　孙清守点点头伏下身子捡起地上放着的油纸包裹的书籍向着雨中走去，周二拿起刀跟了上去。
　　暴雨倾盆，风声雷声轰轰的作响，天上坠下的雨点碎成水雾，在街道上弥漫，透着杀意。
　　两人走的很慢，像是对好友在雨中漫步，突然惊雷炸响，孙清守瞬间转过身猛地用油纸包砸周二，里面的书籍顿时散开砸向周二的脸，同时蹲下身猛踹周二的脚踝，孙清守知道周二很强，这招声东击西，不见得有效。果然，周二抽刀了。
　　快的听不见刀出鞘的声音只看到一匹清冷的刀光劈碎了书和雨，自上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