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的叙事》油山云尖

8、第8章 绽放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冬天刮着呼呼的北风，大张旗鼓地来了。文学院阶梯教室的窗户“扑扑”作响，竭尽全力地阻止着北风的入侵。教室东南角的电棒灯像在配合着窗户声响的节奏似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白米就坐在这盏电棒灯下面，聚精会神地钻研着教材，丝毫不为这忽明忽暗的灯所打扰。
　　跨专业考研本来就难度比较大，白米总担心时间不够，所以抓紧每时每刻学习。她每天早起去省师大占自习室，早七点到下午五点，埋头看书做题。下午五点她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即赶到张俏开办的萌芽辅导班。
　　萌芽辅导班位于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租的一楼门面房和二楼，周一到周五主要是辅导学生做作业，楼上楼下各有两个老师看班，周末则分不同的时点开设语、数、外、物、化五门学科的专项辅导，每门学科两小时，都聘请了专业的科任教师。
　　白米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看着学生做作业，这项工作说来简单，只是比较熬时间，还得帮助解答学生的问题，好在都是初二以下的学生，白米也还应付得过来。当然对白米而言，最好的是不用给学生上课，也不用怎么管理学生，白米害怕课堂。
　　九点下班回到住处，洗漱上床后，白米还要看书背书，等到十二点才关灯入睡。
　　每天学习、工作特别辛苦，白米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事，睡得好，吃得好，没烦恼，唯一烦恼的就是学习的问题，好在有宋帅这个好老师帮忙解答，他们经常午饭时碰头，讨论心理学不同流派的相关概念。
　　很快，寒假到了。宋帅一放假就收拾东西回家了，龚敏则留在学校继续做课题。白米想着政治是自己的弱项，打算利用假期多赚些钱，好报个政治考研辅导班。张俏其实特别想好好利用白米这个优质资源，毕竟白米是语文师范出身，还曾经在公办学校教过书，但白米似乎并不喜欢教书，也不喜欢学生，在萌芽辅导班，她谨慎小心，不逾矩半步，安静又神秘。那天，白米突然向她询问寒假辅导班的安排，说想多赚些钱，张俏便向她推荐了写作和阅读专项辅导班，没想到白米竟然说自己愿意教写作课，张俏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白米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张俏这么信任她，她当然不能砸萌芽的招牌，所以她查阅了很多资料，借助教书时的写作课件，再联系自身的写作经验，非常认真地备课。但是想到要重回课堂，白米感到非常焦虑，她担心自己依然掌控不了课堂，震慑不了学生，想到课堂乱糟糟的，学生们都在嬉戏打闹，白米恐慌极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天晚上，白米在睡梦中又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她腿一哆嗦，身体便弹跳起来，被子垂落到地上。她双手颤抖着，想把被子往床上拉，却一点劲都使不上。好一会儿，白米才又躺下，可已无法入睡。她按宋帅教的方法，反复做深呼吸，1-2-3-吸气，4-呼气，又将双臂在胸前交叉，双手搭在肩上，有节奏地拍打双肩，好让情绪平息下来，可是不管用，她还是焦虑又恐惧。潜意识、羚羊木雕、苏东坡、以人为中心、张俏、吴晚秋、精神分裂……千头万绪，思绪纷杂，像千百只蚊子一样，在脑畔嗡嗡地响，又像尖尖的针插入太阳穴，头脑一阵刺痛。
　　“起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命令白米。白米双臂支撑着慢慢坐起，身子仿佛有千斤重。从床头摸过手机，一看才凌晨两点钟。
　　试试冥想吧。
　　白米倚靠床头，打开手机里保存的冥想音频，按照里面的引导语，让气息在周身游走，做了几次，白米终于收住了自己的心神。此刻，她的心像一潭深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又不清冷，反而像被阳光照耀一样，清凉、清亮，周身舒泰。
　　白米躺下钻入被窝，让手机继续响着，不知不觉，酣然入梦。
　　第二天一早，白米来到萌芽辅导班，走进教室，她拉开窗帘，冬日暖阳一泻而下。整个屋子像洒了金子一般，耀眼夺目。
　　上课后，白米让学生都做了自我介绍，以及各自对课程的期待。白米深知学生都是为了应试而来，但她还是决定第一次课教他们一些写作的原理，希望能激发学生对写作的兴趣。
　　“各位同学，你们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可以是有生命的动物，也可以是无生命的物品。”白米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大家先不要说出来，打开作文本，将它写在你的作文本上。”
　　白米也在黑板上写下了“暖阳”二字：“下面我们每个人给自己最爱的东西写一首小诗，没有限制，你们自己去写，自由自在地写，老师也跟你们一起写。”
　　暖阳
　　我爱冬日的暖阳
　　它黄澄澄的，洒落一地
　　就像秋风吹起稻浪
　　它暖和和的，捧在手心
　　就像外婆的大手，牵着我走到任何地方
　　它总是沉默不语
　　惟与大地嬉戏
　　像极了邻居家的小猫咪
　　趴在墙头，一副慵懒模样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它是如此可口清新
　　就像过年时妈妈买的福橘
　　咬上一口，唇齿间便漾开酸甜
　　真是让人浑身舒畅
　　我爱冬日的暖阳
　　它让我感到幸福安宁，仿佛回到过往
　　回到我亲爱的家乡
　　二十分钟后，大部分同学都写好了。有的在窃窃私语地交流，有的盯着黑板看老师写的小诗，大家似乎都很兴奋。白米请了几个学生分享自己写作的感受。有的学生说不用审题，特自由；有的说写的是自己喜爱的事物，不痛苦；有的说想到给心爱的东西写诗，觉得很幸福；还有的说，写的是有深厚感情的事物，不用瞎编乱造说违心的话，得心应手。总而言之，这是一次愉快的写作。
　　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虽然兴奋但不嘈杂，白米能感受到孩子们愿意配合她，便更有了信心和勇气。
　　“所以，同学们，写作应该是一种心灵的自由表达，写作应该是真诚的，说真话，抒真情。写作还会让我们感受到精神的愉悦。当然，如果你想自己的文章写得好，还需要调动自己的感官，悉心观察生活，感受生活，更重要的是，热爱生活。……下面请大家自由地朗读自己的小诗，读给你前后左右的同学听一听，把自己的幸福也分享给别人。”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白米让大家回去将修改好的诗歌形成电子稿，并自己设计样式，打印好后明天带过来，张贴在教室后墙的展示栏里，大家一起欣赏。下课后，几个性格开朗的同学专门从讲台经过，跟白米说：“再见。”孩子们的友好让白米心生暖意。
　　反思过去自己教学的失败，不仅是因为缺乏管理能力，也是因为没有走进学生的心灵，总是被困在应试的牢笼里，功利、焦虑，将知识一股脑地往学生封闭的心里灌，渗透不进去反而激射回来，伤了自己的身与心。
　　为什么我现在能从容一些了？为什么我现在不再被框死了？为什么我敢遵从自己的想法去做事了？
　　因为我现在更关心自己的身心，更关注学生的心灵需求了。
　　知识不重要，打开心灵才最重要。教师打开自己的心灵，学生才会打开心灵。真诚自由的心灵之间才会相互滋养，碰撞出智慧的火花。
　　“真诚也是心理咨询的重要原则，是心理学滋养了我啊！”白米想。
　　两周的写作辅导班结束了，学生们都反映说这是一次有意思的写作训练。他们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作文都形成电子稿打印出来，做了个性化的封面设计，再加上白米为每个人量身定制的一段序言，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册子，送给自己的父母作为新年礼物。白米还挑选出了20篇优秀作文，每人一篇，做了一个精美的电子相册，发在家长群里，作为给家长和学生的新年礼物。张俏觉得很有新意，便留存了一份，以后做宣传材料用。
　　腊月二十八，天气阴沉沉的，光秃的树枝在寒风的冲击下发出冰块碰撞般的声响。白米想起今天是老家逢集的日子，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悲伤。今天，白米去萌芽辅导班归还一些物品，并给张俏和其他同事带去了糖果和水果。她穿着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戴着一双露指的灰色毛线手套，拎着几个袋子，手指冻得僵硬。来到辅导班，她看到两个同事正在门口贴窗花，贴春联。
　　“白米，你什么时候回家？还学习呢？”张俏正站在桌子上拉彩带，见白米来了便要跳下来，白米赶忙过去扶她下来。
　　“嗯，马上就回家了，我来归还这个。”说着将工牌和一个笔记本放在桌上。
　　“白米，你拿着这个吃，过年的一个小福利。”张俏从置物架上拿下一盒费列罗巧克力递过来。
　　“谢谢啊。”
　　“愿你来年找个好对象。”
　　“还是祝愿我明年考上研究生吧。”
　　“对对对，金榜题名。”
　　“白米，这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是个红纱巾。以后要穿鲜亮些的衣服，即使穿冷色调的衣服，也用亮色点缀一下，这样人才有朝气。你五官长得这么好，清清秀秀的小美女，难道你不知道吗？”张俏说着将一条红底白茉莉的纱巾展开在白米面前。
　　白米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她已经差不多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她对着张俏“嗯嗯”地点点头，张俏将红纱巾系到白米的脖子上，还整了一个时髦的样式。那一刻，白米感到自己不仅是个人，也是个女人，身体里有种东西就这么苏醒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空突然飘起雪花，大家欣喜地说：“下雪了！下雪了！”没有人跑动，大家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有的人甚至张开嘴巴品尝冬雪的滋味。一片雪花落在白米的衣袖上，白米抬起胳膊，生平第一次，她凝视一片雪花，生平第一次，她看到雪花的形状真的跟过圣诞节时商场里悬挂的大大的雪花模型一模一样。这么小的雪花竟然有这么精美的结构，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自然的伟大，生命的喜悦，生活的美好，种种情感在白米的心头交织，心中酝酿出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白米慢慢地向住处走去，经过农贸市场门口，被一阵甜香的烤地瓜味绊住了脚步，她突然调皮地想：“雪天和烤地瓜更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