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茗津七碗

15、梦魇14

　　长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明城坐在罗鹏办公室的沙发里，将所有关于程梦汐和那个奇怪图案的事情完完整整的交代了一遍。

　　罗鹏刚要说写什么，就被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

　　“罗队！”黄新宇冲进办公室，扒着门框道，“陈舒宁死了！半年前自杀。”

　　办公室的三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

　　东城区新街东城清河小区。

　　徐楚铭敲响了程楠家的门。

　　有些意外，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可他记得程楠是离婚了的。

　　“你好，找谁？”女人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警惕。

　　“哦，我是东城区派出所的警察，来找程梦汐了解点事情。”

　　女人有些错愕：“找汐汐？她怎么了？”

　　“我们现在怀疑她涉嫌参加一个月前的‘非法入室案’，现在需要带她回去接受调查。”徐楚铭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女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楚铭：“什么案？你在说什么？”

　　徐楚铭没了耐心：“您是程梦汐什么人？”

　　“我是她妈妈！”

　　“那麻烦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程梦汐还是未成年，您是她的监护人。”

　　“你也知道她是未成年？！她还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坏事？你们有一定是搞错了。”女人情绪有些激动，本来温婉的形象此时全无。

　　女人用力推徐楚铭，想要把门关上。

　　徐楚铭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请你不要妨碍警察办案！我们没说她一定做了坏事，只是带她接受调查！”

　　女人还在推推搡搡，嘴里说着什么徐楚铭听不清楚，只是尽量不去伤到她。

　　“够了。你不嫌丢人吗！”程梦汐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拽着女人的肩膀，把她往后拖。

　　女人被她拽的摔倒在地。

　　徐楚铭见到这一幕有些惊讶，这女人真的是程梦汐的妈妈？

　　程梦汐走到徐楚铭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着他：“你找到他们了？”

　　徐楚铭皱眉，他感觉程梦汐好像变了一个人，那天的恐惧、警惕全都消失了。他在这个女孩的脸上看到了另一种情绪——期待。

　　徐楚铭有些烦躁，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个个的就不能正常点儿吗？

　　程梦汐和她妈妈都坐上了警车。

　　徐楚铭从后视镜里看着俩人，一个殷勤讨好，一个冷漠淡然。

　　徐楚铭在心里摇了摇头。

　　红灯处，徐楚铭接到了明城的电话。

　　“徐楚铭，把程梦汐直接带到刑侦支队，那女孩儿很有可能与缝原胡同那个案子有关。”

　　“缝原胡同？好，这就过去。”

　　徐楚铭再次抬眼看向后视镜，这一次，他对上了程梦汐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

　　……

　　徐楚铭直接把程梦汐带到了市局的审讯室。走进市局这一路，他都想让自己原地缩成一个球。

　　太多的老熟人了。

　　连门卫的小王都急着跟他招呼，问他是不是终于能回来了。更何况这一屋子的老同事。

　　他站在审讯室的门口，双手插进裤兜，低着头，用鞋尖又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墙皮。

　　余光撇到了从走廊一角拐进来的明城，他本想上前说话，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顾廿归。满腹的疑惑此时都表现在了脸上。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顾廿归身上，待两人走近，板着脸道：“你怎么在这？”

　　顾廿归也僵着脸回应：“来报道。”

　　“报道？”徐楚铭语气有几分冷硬，“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顾廿归此时没有心思应付徐楚铭，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明城对两人的低气压对话搞的不明就里，但也无心多管，只道：“程梦汐已经在里面了吗？”

　　徐楚铭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明城，随后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等半天了。”

　　再次见到程梦汐，明城明显的感受到这姑娘身上的变化，那天的胆怯、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正素着一张脸，满眼的期待。

　　明城对她笑了笑：“梦汐，又见面了。”

　　程梦汐也回以微笑：“哥哥，你很厉害。”

　　“厉害的不是我，是带你来的那位。”明城摇头，“这回能聊聊了吗？关于那个图案，以及你闯入别人家的目的。”

　　程梦汐的表情没太多的变化，依然笑着：“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那个图案，明警官你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吗？”

　　明城听到这话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面容骤冷道：“小姑娘，现在不是你在这打哑谜的时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希望你一一交代清楚。”

　　程梦汐终于收起笑容，清澈的目光紧盯着明城，可却一言不发。

　　明城无奈，只得将面前的日记本翻开，调转方向推到程梦汐面前：“看看，这个人你应该很熟。”

　　程梦汐低头看去。

　　“陈舒宁”，强劲有力的字体，又带有潇洒肆意的味道。

　　在此之前，明城从未想过这会是一个女孩儿写的。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写日记的陈舒宁和程梦汐是好朋友，可以把对方写进日记的那种好。在这种地方看到好友的遗物，对一个孩子来说，打击未免太大……但他并不能将程梦汐只当作孩子看待。

　　程梦汐看清日记上内容，一下愣住了，她表情有些木纳，所有的伪装此刻全都褪去。“陈舒宁”三个大字，如同烙印，把她的眼睛灼的生疼，眼泪也跟着一颗一颗滚下。

　　“日记……哪来的？”程梦汐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日记本上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说话时也没有移开。

　　“缝原巷的烂尾楼里。藏在7楼的棉被下。”

　　“谢谢。”

　　“比起感谢，我现在更想听你说说，从陈舒宁手机里打出去的那通电话。”

　　明城把陈舒宁的通话记录拿出来。最近一次通话，与上一次相隔6个月零7天。

　　“没什么好说的，电话，是我打的。”程梦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顿了顿又开口，“人，也是我杀的。”

　　明城没料到她会直接认罪，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你杀的？”顾廿归挑眉，“小姑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顾廿归又抬手指了指录像机：“刑讯录像仪。你说过的话，有一句算一句，全都会记录下来，这些以后都会作为承堂证供，在法庭上将你毁的体无完肤。你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吗？”

　　程梦汐面色不改，像根本没听到顾廿归的话。

　　又一次重复：“人是我杀的。”

　　罗鹏在监控室里听到程梦汐的话也有些震惊，他无法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是如何把一名成年男性，还是个毒贩杀死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同样在监控室里的程梦汐的妈妈情绪瞬间激动。

　　她趴到玻璃上，疯狂的敲打着，嘴里还不停地吼道：“谁让你们逼她的？她是我女儿！她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罗鹏赶紧叫人把她拉住：“你冷静一点，案件没有调查清楚，我们不会听你女儿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谁都不能给她定罪。”

　　“证据，证据……”程太太终于不闹了，只是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罗鹏没再管她，转头对旁边的人说：“你去把瞿安年叫来，让她采集一下程梦汐的DNA。”

　　“死的那人叫刘丰源对吧？”程梦自顾自地说着，“阿宁的手机一直都是由我保管。我借着她的名义一直在跟刘丰源联系。最后一次找他是约在8月19日零点在缝原胡同旁边的烂尾楼里见面。为了纪念阿宁。”

　　“我跟刘丰源说我要给他介绍几个客户，想要他那最好的货，最好是静脉注射那种。”

　　“他真的来了。”程梦汐嘲讽一笑，“但我知道，他去那不光是为了送货，还有别的目的。他以为我是阿宁……所以没半分犹豫的就来了。”

　　“起初他见到我时还有些不满，问我阿宁在哪里？我说，你马上就能见到她了。”说到这，程梦汐的眼底有一丝狠戾划过，“后来我问他要一支来验验货，然后趁他不注意时将针头扎进他的脖子。”

　　“他还想反抗来的，可惜那东西的药效太烈，没走两步就摔倒了。我就翻出他带的所有注射器，一支一支，全用在了他身上。”

　　程梦汐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抬眼的瞬间一滴泪夺出眼眶，直直地落在桌面，“明警官，你知道那有多少计量吗？50毫克！足足50毫克！我一滴不落的全推进了他体内。他不是喜欢那东西吗？那我就让他一次尝个够！”

　　程梦汐虽然在流泪，但明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悲伤，那是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激动

　　“我用针头划破了他的脸，用砖头拍碎了他的骨头。明警官，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痛快吗！”

　　此刻的程梦汐表情狰狞着，俨然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模样，她将杀人犯的状态诠释的惟妙惟肖。没有因被逮捕而惧怕的浑身颤抖，反而表现出另一种终于解脱的自在。

　　“为什么杀他？”明城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问道。

　　“因为他该死！”程梦汐紧紧攥住那本日记，所有被她一点点堆积起来的情绪都顷刻崩塌，她拼劲全力吼出来：“他是凶手！他们都是凶手！他们都该死！阿宁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所以都该死……”

　　程梦汐的情绪接近崩溃，吼完那些话就只剩无休无止的哭泣。

　　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问话，两人只得就此作罢，提前退出去。

　　程梦汐不像是在说谎，从她的描述中也找不出一丝破绽。只是留在现场的物证实在有些刻意，还有留在角落里的脚印，慌乱无序，唯一还算清晰的则是男性的尺码。那天晚上在现场的绝不止有程梦汐和死者两个人。但也实在想不通，程梦汐这么急迫的认罪到底是想掩盖什么。

　　明城开门从审讯室走出来，顾廿归跟在他身后。

　　迎面走过来一个打扮温婉的女人。

　　明城还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抽在脸上，脑袋侃侃擦过墙面，被顾廿归一把捞住。

　　“你个畜牲。你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让她想起那个小贱人！你个混蛋！你不得好死……”

　　所有人都冲过来拦住那个疯癫的女人，她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明城。

　　虽然女人看起来柔弱，可发起疯来四个大汉都险些拦不住。

　　明城被那一耳光扇的有些耳鸣，脸上也火辣辣的疼，外界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直到最后被尖锐的嗡鸣声盖过。

　　明城单手掐着太阳穴，表情十分痛苦。

　　他像是一脚踏入空白的虚空中。

　　这个耳光太过于熟悉，突然的、力道极大的一个耳光，他以前好像也经历过，只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猛地一震摇晃，明城只觉天旋地转，痛苦的感觉不但没有消散，还更重了几分，他甚至有些想吐。

　　下一瞬，又感觉到有人在捏他的手臂，一下一下，虽然力道有些大，但那触感莫名让他心安。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尖锐的噪音渐渐消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明城清醒了过来。

　　他缓了下神，然后就看到眼前围着的全是人。

　　顾廿归、徐楚铭、罗鹏、黄新宇……队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明城觉得有些感动又有些尴尬，随即站起身，对着大家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大家别围着我了，我都觉得我要变身六耳猕猴了。”

　　又开玩笑道：“哦，那个，不许往外说啊，被一个女人一巴掌给撂倒了，这传出去我得丢死人了。”

　　黄新宇抱怨道：“她？弱女子？我们四个老爷们儿，去拦她一个，这给我们挠的。”

　　说罢，还把脸凑到明城面前：“城哥你看，我这脸被她抓了好几下。我还指着这个找对象儿呢，都被她给搅和了。”

　　明城顺势揉了揉他脑袋：“行了，找不到女朋友，让你们罗队给你分配一个。”

　　罗鹏翻了个白眼，开始撵人：“行了行了，都忙去吧，没事儿就行了。”

　　又皱眉看着明城，“一会儿让瞿安年给你看看。”

　　明城点点头，对罗鹏笑了笑，他看出来了，罗队脸上担忧的神色。

　　待人都走后，明城转身，一脚踹在徐楚铭大腿上：“谁让你那么叫人的？再让你摇会儿，脑浆都要甩出来了。”

　　徐楚铭揉着大腿，一脸震惊：“我去，明城，真是反了你了，说踹就踹，你是不是忘了这谁的地盘儿了？”

　　明城把手抱在胸前，抬起大拇指指了指旁边的顾廿归，笑着道：“他的啊。”

　　然后一把搂过顾廿归的脖子：“来，地主家的少爷，说说我这脚踹的怎么样？”

　　顾廿归憋笑：“力度欠点儿火候。”

　　徐楚铭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廿归：“你……”

　　顾廿归赶紧接话：“你是真该。”

　　随后被明城勾着肩膀带走了。

　　徐楚铭震撼在原地，望着俩人勾肩搭背的背影，怒吼：“你俩有毛病啊！”

　　“兔崽子，小点声嚷嚷！”罗鹏在办公室吼道。

　　徐楚铭一口气又憋了回去。妈的，这年头警察真不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