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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瓶邪]捉影 chapter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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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他冷冷地看着我,[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后他收回目光,静静端起了酥油茶,留我呆呆愣在原地。
[你能想像,会有我这样的人,]他神情漠然像在说别人的事,[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不管时间倒转过去多少年,让我听多少次,我想我的反应都是会觉得这个人在扯淡。在我的世界中,尚且未曾出现过足以颠覆记忆的存在,即使被欺骗被隐瞒,也只能说我的记忆记录下了错误,而绝不是说我的记忆发生错乱甚至是不存在。人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不就是依靠着别人的记忆吗?
除非与他接触过的人全都死了,否则他决不会消失了,却没有人发现。
于是当时我是这么回答他的。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的。
Chapter2.
10月的某天,我在某个陌生的机场下了飞机,瞬间淹没在川流不息的陌生人群里。头顶的广播仍然在向伸长了脖子等候的人们单调地播放着某某班次降落的消息,旁边擦过一对男女,女孩迎着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男子张开了双臂。
大家似乎都有明确的来处与归处,有等待和迎接的人。
而我只是在听不太懂的方言中,四处打望着能把我送到随便哪个宾馆的出租车。
拖着行李箱的右臂还残留着针孔插入的痛感。在杭州的医院里,这些小孔连接着细细的胶管向我残破的身体里注入了大量的医药,葡萄糖,以及与这些药品同等分量的镇定剂。
我怀疑镇定剂其实也有致幻的效果,不然现在我怎么觉得自己轻飘飘像是踩在棉花上。
不知道等三叔他们走进病房发现他们的病号不见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想着他可能会被我家老爷子给生吞活剥的样子我就心中暗爽。
这臭老爷们儿,居然敢拿我当神经病使!
到了旅店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各个网站发了好多张三叔他们当年在西沙的照片,把闷油瓶的脸用红色圆圈圈起来,说如果诸位大侠看到跟这个人长得像的,哪怕只是有一点像的,请务必与我联系。
发完之后我阖上电脑,一下子躺倒在床上。
从窗口望出去能够看到月亮小小的一角,温润光亮,倒也没觉得像古人所说的,月是故乡比较明。相反我现在觉得,还是别处的月光看着不那么压抑。在我从关重犯一样的医院偶尔有机会巴望着窗户往外挤的时候,那月亮是怎么看怎么让我焦躁,他娘的从一个出不去的窗口看月亮的感觉能把人给逼疯了!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逃了出来。
至于后果什么的,我管它去死。
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时在西王母墓里,对着头顶巨大的玉陨干瞪眼的人只还剩我和胖子两个人。我什么事也没有做,每时每刻只盯着闷油瓶钻进去的那个洞口看得要疯了,我甚至怀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闷油瓶从那个要死的洞口钻进去,或者其实那个洞口的真实身份是某兽的嘴巴,闷油瓶根本就是给它吃了。
但是当胖子对我表示我们是不是也放弃时,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于是胖子叹了口气背对我躺下,而我继续试图把那玉陨给瞪得爆炸掉好让那该死的闷油瓶掉出来。但是玉陨没有爆,而我也没有坚持下去,就瘫下去睡着了。
母亲曾经最爱教育我的一句话就是,人要懂得掌握局势,随机应变。她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变化]更快。
[你哦,就是太相信别人了,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闭眼再一张眼,天都变了。]
事实上父辈们的经验偶尔还是很有用处的,比如我那么一闭眼再一张眼的时候,别说天,我的感觉是整个宇宙都颠倒了。
张开眼睛我看见胖子坐在一边装深沉。
[干什么呢你?]日复一日沉默的等待让我的声音嘶哑,而胖子回过头的眼神也吓了我好大一大跳。
[我在想一件事。]他迟疑地说。
[我们……]他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留在这里是干什么啊?]
我一时有点蒙,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说这人这次又搞什么飞机啊。
[等什么……等小哥从这玉陨里出来啊。]
[小哥?]胖子的表情更奇怪了,[哪个小哥?]
我那时已经等得神经衰弱要疯了,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火了。
[妈的都这时候了你还玩什么玩?哪个小哥,还能有哪个小哥啊!]
胖子大概鲜少见我这气势,被我惊得往后缩了缩。随后搔了搔头,眼神仍然迷茫。
[他奶奶的怎么好像睡了一觉就给胖爷睡掉不少脑细胞呢?是我傻了还是你傻了,我怎么就不记得有哪门个小哥呢?]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我也傻了。
[你在说什么啊?小哥和我们下了那么多次斗,在鲁王宫在西沙还有云顶天宫也救了你不少次命啊,你怎么……]
说到这里我突然一拍脑门。
[你这个死胖子!你该不会是不想再等了干脆就当做没小哥这个人吧?!你这样实在太不厚道了!]
胖子一听也怒了。
[你他娘的才不厚道!胖爷我从来不是那种缩头乌龟,你说的鲁王宫西沙什么的我确实去过,但我不记得有什么小哥存在!]
说着他用一种看异物似的审视目光看着我,
[小吴,你不是给这西王母墓给搞得神经出问题了吧?]
你才神经出问题!你全家都神经出问题!
那时我一心认为是这个西王母墓里怪异的气氛以及太折磨人的等待让胖子的记忆出现了什么混乱,于是坐下了详详细细地跟胖子说了很大一通关于闷油瓶的所有事,并不时地用询问的目光暗示胖子。但很让人绝望的,直到我说得口干舌燥再也说不下去,胖子的脸上始终没有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
[天真同志,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最后下了如此让我崩溃的结论,我一下气得背过气去,晕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里。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那黑色的魔石而是白花花的天花板,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躺在同样惨白的床上。再转几下眼睛,就看见了正在一边交头接耳的胖子,三叔,和潘子,看到我醒过来,齐刷刷投来视线。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个死胖子!你居然真的丢下小哥不管!]
我从床上跳下来要扑上去抓他,这么一大动作立刻扯掉了扎在手里的输液管,当即疼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我才发现不只是手腕,我浑身就没有一处不痛的。
三叔他们赶紧过来扶我,我一把抓住了三叔的手臂。
[三叔,我们得回去!那小哥还在里面!]
[大侄子你冷静点,冷静点。]三叔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我的背,把我重新搀回床上坐好。
三叔回过头去看了胖子一眼,又再掉过头来看我,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思考着合适的表达。
[大侄子你冷静地听我说,]他向我做了做压手的姿势,示意我安静,[情况我都听胖子说了,我们都相信你是不会说谎的。但是我们也合计了一下,我们都不知道有小哥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我们想,是不是你受了什么刺激……]
胖子那个不着调的人闹也就算了,竟然连三叔也不记得闷油瓶了?!我一下慌了。
[我没受刺激!你们才受刺激了!就是那个小哥啊!买了那个黑金古刀,闷声闷气又很厉害的张起灵啊!]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前一天还背靠背的兄弟,今天怎么就当没这个人存在了?这感觉就像是我念了十几年书终于要上考场了,别人却忽然对我说根本没高考这种东西的存在。
那是张起灵啊,是张起灵啊,你们怎么可以把他给忘了呢?
[你再好好想一想!别开我玩笑了!]
我用急切的目光看着三叔,而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转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潘子,他惊恐地退了退,仍然只对我摇了摇头。而胖子从一开始就只是闷声闷气靠在一边不理我。
[是小哥啊……是张起灵啊……]
看着他们那一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彻底瘫了,连声音也虚弱了起来。
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闷油瓶的存在?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据……证据……啊对了!
[三叔,你把你那张照片拿来!那张在西沙的照片!]
三叔被我吓了一大跳,不明就里,被我提示了好几次才知道是哪张照片。
[你看,就是这个人!]我重重点着闷油瓶那张漠然的脸,[就是这个小哥,就是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三叔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
[有一点点印象……但是他是好早之前失踪的那个队伍里的人吧?老实说除了文锦,那队伍里的所有人我都印象不深。你问他做什么?]
[不是啊,]我彻底急了,抓着他的衣领话都吐不清楚,[就是这个小哥后来遇见我们,在鲁王宫在西沙都救了我们好几次,现在关在那个玉陨里还没有出来!你好好想想啊!]
大概是我狂乱的样子太可怖,三叔瞪大眼睛只管扯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你冷……你冷静!]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们怎么能当他不存在呢!他现在在那个不明情况的洞里也许已经……不去接他的话他……]
我没能说下去,因为我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转下眼神我看到我的手臂上插着一只针管,而三叔正往里面推进液体。我立刻感到天旋地转,人就往枕头上软下去。
这群混蛋,早就做好防备的准备。
[大侄子,你好好休息一下,你也许只是累了。这些日子也真是苦了你这个本来只是做小本生意的人。三叔没有骗你,三叔在你昏迷这两天问过所有一起下过斗的人,没有任何人知道有哪个背着黑金古刀的小哥存在。]
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想起了闷油瓶淡定的脸,那么印象深刻,像是刻进了脑髓一般鲜明的存在。明明是个大活人,明明在一起呆了那么久,怎么只是睡了一觉,他们就可以这么毫无预警随随便便就说没这个人存在呢?
[你能想像,会有我这样的人,]他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不知道这寂寞是来自被遗忘的闷油瓶,还是怀抱着不被人承认的记忆的我本身。这寂寞随着记忆中闷油瓶淡定的声音让我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紧。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的。]
但起码曾经许诺你的,我做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见了很多人,包括曾经一起下过斗的同伴,包括我的二叔以及我老妈,甚至还有数个精神科医生。我试图向每一个人证明闷油瓶的存在,但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我大声吼叫证明我的清白,我发怒,我砸东西,我想重新回到西王母墓把那个挨千刀的闷油瓶拎出来拉到众人面前说你们这些王八蛋给我看清楚!
最后的结果总是一支针管扎进身体里,然后我被迫镇定地听取一大堆人对我语重心长的心理矫正。我他妈的真想跳起来说你们这群人才是真的疯了!
以前我不相信鬼神,因为没有见过。
而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我调动出世界上所有的科学知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闷油瓶这个人会突然从所有人的脑袋里消失得如此彻底!
我宁可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哪路鬼神,把关于闷油瓶这个的人一切从这些人的脑袋里深深剜去。于是他消失了,并且没有任何人发现。
但是我还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到后来我再也不说话,只是长久地凝视着落地窗外无数像积木盒一般的建筑物发呆。灰白的房顶下盘旋缠绕的高速公路被弱化成一条一条缠绕的线。天空如此高远而空洞,如果不是移动的云和偶尔飞过的飞机,我会以为即使是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的静止得绝望。
无事可做,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思考。思考闷油瓶现在怎么样了?从那个洞里出来了没有,还有没有活着?思考着为什么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把他给忘记了,也是那个该死的玉陨的错误吗?因为他钻进去了于是大家把他给忘了?可是大家也并没有忘记文锦啊?
我想这些问题想得脑袋快爆炸了,最后我领悟到光是坐在这里等,我就是想破了头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闷油瓶再做打算。
我深刻地觉得我对闷油瓶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还记得他,只有我能证明他的存在不是虚无。我承诺过如果他消失了我会发现他,而他对我的恩情真是十辈子也还不完,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不管。
打定主意之后,我就开始策划我的出逃行动。我计算了卡里面的钱足够我走到哪里,走多长时间,然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随便买来的能够立刻出发而我自己都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飞机。
现在我躺在陌生旅店的床上望着月亮一角发呆。窗外浓墨一般的夜色,世界一片黑暗像是再也不会阳光穿透。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里,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活着。
我就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莽撞地开始了未知的旅程。
头又开始痛了,我把手臂拿起来盖住眼睛,在心里暗叹闷油瓶你这个衰神最好留口气,让大爷我找到你好好泄泄这一个月给人当神经病扎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