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树》舍弈

3、错位的树

　　起初只是一刹那的悸动，谈不上喜欢。

　　但相比其他人，祁述的名字更容易传到江枳耳中。

　　高二拿到全国竞赛一等奖，在高手如云的实验班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叫祁述。

　　去年庆川高中篮球联赛，对方四人联防都没防住，压哨投出远距离三分球引得全场轰动的得分后卫，叫祁述。

　　学校贴吧常年有人拿张模糊的偷拍照打听名字的帅哥，叫祁述。

　　祁述、祁述、还是祁述。

　　江枳以前学校也有受欢迎的男生，但做到像祁述这样万众瞩目的，她从来没遇见过。

　　实验一班跟二班教室相邻，有时上下楼，江枳会跟祁述打个照面，他在班上应该很受欢迎，每次身边都围着人。

　　他很高，也很好看，在人群中总是吸睛。

　　江枳经常会控制不住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又收回，那时她还把祁述当作学校的风云人物，没想过他会和自己产生任何关联。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这天中午，江枳和许思颖到食堂吃饭。

　　理科班女生本来就少，能进实验班的则更少，她俩靠同桌和小学同学的先天优势，迅速发展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前几天下雨降过温，可食堂不通风，热气潮闷。

　　许思颖嫌热，跑去旁边的冷饮柜买喝的，她离开没多久，就有几个女生端着餐盘走近。

　　从略黑的肤色和不自觉统一的步伐判断，多半是结束军训不久的高一新生，几人叽叽喳喳来到江枳旁边的桌子坐下，继续她们之前的话题。

　　“所以祁述真的是个少爷？”

　　“对啊。你没发现他用的是iPhone吗，好贵的。”

　　这一年智能机尚未大面积普及，像江枳家这种小康家庭，家长用的都是办理宽带赠送的国产智能机，未来沦为街机的iPhone在当下还是一个奢侈品的象征。

　　江枳目光掠过自己的按键机，看向隔壁桌正在说话的女生。

　　女生察觉她的目光，背挺得更直，音量也提了提：“而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英语口语特别好吗？”

　　“为什么？”小姐妹们捧场地追问。

　　“因为祁述是混血，他妈妈是英国人，人家从小学说话就用双语。”

　　许思颖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她一坐下来，先用微妙的眼神看了那群小学妹几眼，才慢吞吞拧开瓶盖，表情似笑非笑。

　　隔壁桌的交谈声不断。

　　话题一直围绕祁述展开，声音最大的女生享受着众人艳羡的仰望，倒豆子般不停讲述关于他的各类情报。

　　仿佛光凭对祁述的了解，自己便能多沾一份光，从此变得与众不同。

　　江枳断断续续地听着，总觉得其中有些传闻过分夸张，但也忘了要和许思颖聊天。

　　-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吃过午饭，两人没回教室，沿操场的跑道散步。

　　散到第二圈时，季英翔抱着篮球从她们身边经过：“两位，过来给我们加油呗。”

　　“加什么油？”许思颖问。

　　季英翔往后指了指：“我们跟一班打3v3，祁述那小子特别狂，说今天让我一只手。你说该不该给同班同学打气？”

　　一长串话里，江枳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

　　她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一群男生往这边走来。

　　由于要打球，一群人没穿校服，各种颜色的球服混在一块，稍有不慎就会埋没其中。

　　可她却一眼看见了一身黑的祁述。

　　少年皮肤最白、个子最高，懒洋洋地走在队尾，正低头戴一个黑色的护腕。笔直修长的小腿下是清瘦的脚踝，经络分明。

　　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抬起头，深墨色的眼眸迎着阳光，轻轻停住，随后很浅地笑了一下。

　　江枳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笑容绝非冲她而来，便慢慢地侧过脸去。

　　“你反正打不过他，丢人别带上我们。”许思颖拉过江枳的手，“走，我带你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季英翔在后面挽留：“拜托有点集体荣誉感！”

　　其实江枳是想留下来看看的，可当她看见操场上的人纷纷呼朋引伴地赶往篮球架，本就不多的集体荣誉感便削弱了几分。

　　说不上在避讳什么。

　　可能是不想变成像中午那个女生一样，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的人。

　　从篮球场往学校侧门方向走，会路过一个校内便利店。

　　江枳以为许思颖要带她去店里吹空调，没想到对方七拐八绕，把她带到了便利店后面的一处小花园。

　　这里位置偏僻，植被茂盛，是个天然的遮阴地。

　　许思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怎么样，不错吧？我前一阵才发现的风水宝地。”

　　校园广播放送着轻柔的流行歌曲，阳光被缠绕的树枝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斑驳洒落下来，角落青苔吸饱了前几日的雨水，复现出葱郁的色泽，满眼凉爽的绿意。

　　江枳点点头，刚坐过去，视线被花园中心的一棵黄葛树所吸引。

　　这棵树长得很怪异，粗壮得要数人才能合抱的树干横扭歪斜着，枝桠烈烈延展朝向天空。

　　她多看了会，评价说：“这棵树好有趣。”

　　“哪里有趣？树干都长错位了。”许思颖不太理解。

　　江枳用手比划：“你不觉得它错位的形状特别美吗？像从泥土里挣扎出来，想要拥抱天空的人。”

　　“……不觉得。”许思颖上下打量她，“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才美。”

　　江枳一怔，眼中流露出几分错愕。

　　“难道没人跟你说过？！”

　　许思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脸小，皮肤白，五官长得很清秀……不对，比清秀更精致些。乍看不如我漂亮，但越看就越有种特别的韵味。”

　　江枳怔然：“你到底在夸谁？”

　　“夸我们两个，美女本来就该多夸夸。”许思颖笑容灿烂。

　　江枳弯了弯唇，不太适应如此直白的褒奖。

　　她应当礼尚往来回夸几句，但江枳一时组织不出足够坦率真诚的语言，只能佯装观察近处爬过的蚂蚁，微低下头，校服领口露出一截白净的后颈。

　　轻风送来远处的欢呼声与篮球落地声，砰砰叩击着她的心房。

　　是谁进球了吗？

　　她下意识望向操场，视线完全被错位的树遮挡住，看不到底。

　　偏偏许思颖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想去看他们打球？”

　　“没有。”

　　心事如同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四溅水花令她骤然一惊。

　　江枳连忙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用闲聊的语气说：“说起来，一班那个祁述长得不太像混血。”

　　话音未落，许思颖笑得前俯后仰。

　　江枳在她毫不遮掩的大笑声中，抿紧嘴唇。

　　“不行，肚子都给我笑疼了。”许思颖揉揉小腹，“你好端端的干嘛提这事，知不知道我听那个女生吹牛忍得有多辛苦。”

　　“哎？”

　　“混血都编出来了，想笑死谁呢。祁述之所以口语好，是因为他十岁以前跟父母住在英国。”

　　“英国？”

　　“嗯，他爸在那边读完博又工作了几年。而且祁述刚回国的时候中文都说不利索，我跟季英翔笑他是假洋鬼子。”

　　江枳转开眼：“你们三个是青梅竹马？”

　　“勉强算吧。”许思颖回答道，“小学是住一个小区的，不过后来都搬家了，初中也各读各的，到了高中才重新聚到一起。”

　　又一阵欢呼声远远传来。

　　比上次更为热烈，其中隐约回荡着女生们呐喊他名字的尖叫。

　　许思颖撑着下巴，用见怪不怪的语气说：“他很受欢迎，对吧？不过呢，祁述其实很冷淡的，从小到大，女孩在他身上费再多心思，他都完全不在乎。”

　　“可能习惯被人喜欢了吧。”江枳附和道。

　　该是命运好心馈赠的告诫。

　　提醒她不要做扑火的飞蛾，以免被祁述身上的光芒灼伤，他太耀眼，平凡如她根本无法靠近。

　　可惜此时此刻，她尚且懵懂，又何谈彻悟。

　　-

　　第一次和祁述说话，是在两天后。

　　周五下午的化学课，许思颖来了例假，下课铃一响，江枳就陪她去卫生间清理，等许思颖收拾好，其他同学早就跑光了。

　　她们沿实验楼的旋转楼梯往下，走到一半，迎面一个穿校服的高瘦男生拾级而上。

　　七中校风自由校服却很传统，不分男女，全是从肩膀到袖口有两道条纹的白色上装，再搭配一条藏青色的运动长裤，朴素至极，堪称七中招生工作的最大阻碍。

　　可当这身校服穿在祁述身上，却变得顺眼了许多。

　　许思颖跟他寒暄：“你来干嘛呢。”

　　“上课。”祁述朝楼上实验教室的方向看了眼，“一班的化学课排在你们班后面。”

　　男生的音色和在办公室门外听见的一样，依旧带着干净清澈的特质，似山林间微凉的溪水淙淙流过，在无意中搅乱了江枳平稳的心跳。

　　她犹豫该不该先回教室，许思颖却挽着她的手臂，和祁述聊起了季英翔的生日会。

　　“他生日会好无聊的，总是看电影吃饭唱K老三样，我不太想去呀。”许思颖兴趣缺缺地说，看来确实是很熟悉的朋友，才能明目张胆地表达嫌弃。

　　祁述倚在楼梯栏杆边：“你以为我想去？”

　　“不如一起放他鸽子？”

　　“小心他回头找我们哭。”祁述劝她，“给他点面子，反正一年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江枳在心中默默同情起季英翔。

　　楼下依稀有其他学生进入实验楼的动静，许思颖迅速想了想：“江枳，要不然你陪我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邀请，让江枳的心脏猛然往上一提。

　　开口时，是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可是我跟他不熟。”

　　“玩一次就熟了。”许思颖拉祁述当说客，“你说是不是。”

　　祁述垂眸对上女生迟疑的视线，稍微逆光的角度，表情在明暗交界处模糊着，极淡的影子逐渐渡上她的眼尾，笼住了她如藤蔓般疯长的思绪。

　　“嗯，来么？”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