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乱步beast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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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并不讨喜的孩子，是在十四岁的夏末。
那是个很炎热的夏天，太阳将大树的影子拖的又长又高，蝉鸣嘹亮而噪杂，一声声刺耳的惹人烦心，他就坐在树底下，脚边是空了的零食包装袋，包装袋旁边是装药的纸包，而他正一个接一个往膝盖上粘创可贴。
廉价创可贴又粘手又难撕，他的指尖上也有伤，不想太用力，于是总搞得满手都是粘粘乎乎的胶，贴到最后他就不耐烦起来，只是照着膝盖和胳膊乱弄一气，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覆盖掉就算完事。
但他并不怎么赶时间，贴完胶布就无所事事起来，午后的风把他的额发慢慢撩起来，而他漫不经心的伸着脚去踢路边的石子，将最后一块泡泡糖扔到嘴里嚼的呱唧响。
江户川乱步其实是有任务的，学校管理员叫他去清理花园或者打扫教室，因为大家说他将警务处的档案弄的一团糟，而他明明就把所有相关资料都排起来了，还圈好了破案要点——为什么辛苦工作却只能招致大人的训斥呢，江户川乱步已经懒得想这个问题了。
他更懒得去按照学校吩咐的那样干活，反正不论是栽种长满刺的花，还是把手泡在冰冷的脏水里洗抹布，所得到的结果都和戒尺打在手臂上差不多，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干，趁着这功夫躲个清净。
江户川乱步两手撑着地面，随意向后仰起身子，嘴里的泡泡越吹越大，薄薄的一层透明皮映着蓝天，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啪的破了。
他眨了眨眼睛，仰回头，视线落到最尽头的一个小黑点上，翠绿色瞳孔深处亮起一点奇妙的光。
那黑点是个女孩，留着打理整齐的头发，一身素色的和服，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鲜艳的平安扣，她提着一个塑料袋往校门内走，步伐急匆匆的，像是赶时间。
但江户川乱步可不是会看人脸色的孩子，他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抓上脚边仅剩的一点零食，蹦蹦跳跳的走到女孩面前。
“打扰了——”起先的问好很礼貌，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喂，你是刚到的新生吗，我跟你说，这个学校很无聊很无聊的，还是不来的为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但心里想这么干，嘴上也就这么说了。
而对方呢，更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了。
女孩茫然的眨了下眼睛，正要开口，江户川乱步的目光就落到了她手里的袋子上。
“啊，你是刚从校外的超市出来吗？那边的超市东西卖的又贵又少，质量也一点都不好，但是粗点心很好吃哦，豆沙包也不错——对了对了，既然你还没入学，那可以帮我去买点零食吗，因为学校的负责人威胁我说再去买零食就把我赶出去，但你是新生，新生应该没问题的吧？啊对了报酬——这是报酬！”
江户川乱步几乎是有点手忙脚乱的低头看了眼零食袋，从里面拿出仅剩的两瓶波子汽水，想了想，把苹果味的那瓶递过去，脸上同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而面对这么一长串喋喋不休的话，女孩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认识他吗……？她艰难的想着，目光从透明的波子汽水挪到对方的脸上。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警校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学生帽，他的睫毛很长，眯起来的眼尾很翘，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下笑容异常灿烂。
少年的袖子是挽着的，胳膊和膝盖上都粘着创可贴，包扎的手法很拙劣，能轻易看到下面紫色的药水和红色的伤口。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只是肿胀发青的地方没有被处理，就这么大咧咧的露在空气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戒尺留下的痕迹。
很显然，这是一个经常被处罚的，起码在学校层面上属于坏学生的孩子，更别提他刚刚还说了什么很违反校规的话……总而言之，跟他有了交集后就意味着大麻烦大问题，虽然女孩很有一种把他拉过来重新包扎的冲动，但已经有一个麻烦在等着她了。
“嗯……”她说“不了吧……”
然而那瓶波子汽水并没有被放下，依然举在她的眼前。
“或者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我给你带路，我知道哪里的点心最好吃——”少年继续说，他看起来很兴奋，绿眼睛睁开了，里面是明亮的日光“你喜欢吃豆沙包吗？汽水呢？薯片呢？年糕小豆汤的豆馅很好吃，我可以分给你哦，或者——草莓巧克力蛋糕，草莓巧克力蛋糕怎么样！”
女孩感觉要被这股热情击退了，她即将举手投降——然而，但是，手中袋子沉甸甸的触感换回了她的神志。
“真的不行，这位同学，我还有事情——”
“我叫江户川乱步！”他高兴的介绍。
“呃，好吧，江户川同学——啊错了错了，我不是这儿的新生，我只是去，嗯，去学校警署的。”
“……咦？”那句‘你可以叫我乱步哦’停在喉咙里，江户川乱步奇怪的歪过脑袋，他眯起眼，仔仔细细的，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女孩，就像在看什么最最困难的疑难问卷。
……啊，确实呢，她并不是这里的新生，而且……
江户川乱步愣愣站在原地，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搞错了，就像他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就这么冲上来搭话一样。
穿皮鞋的脚动了动，江户川乱步后知后觉的有点无措起来，透过女孩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袖子随意挽着，裤腿脏兮兮的弄上了药水，被帽子压着的头发乱七八糟，嘴角还有吹泡泡糖留下的痕迹，膝盖、胳膊、手指，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青青紫紫，有学校教师打的，有同班同学推的，也有他自己走路漫不经心磕的。
这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孩子，大麻烦，大问题，所有他身上的标签都明明白白这么展示着。
“……总，总之，我真的还有急事……”
女孩慌慌张张跟他告别，眼里倒没有嫌恶的意思，只是单纯面对陌生人的迷茫，而这股迷茫将他钉在了原地，只能呆呆望着对方一溜小跑离开的背影。
午后的气温很热，把原本被冰冻保存的波子汽水内壁弄的湿漉漉粘哒哒的，江户川乱步低头看着那瓶汽水半响，终于慢慢把手臂放下了。
这股心情很奇怪，他眨着眼睛想，但不算特别陌生，他有时候就会这样。
譬如十岁独自一人在乡下森林里迷路的时候，那天他原本想要去林子深处的山神庙，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只能坐在原地生了一整晚的闷气，觉得走路讨厌，身边的南瓜灯笼讨厌，手里攥的日式软糖也讨厌，连天上像个缺了梅干的饭团似的月亮都不讨人喜欢。
又譬如十四岁父母彻底离开他的时候，他坐在屋檐的门牌下面，想着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呢，没有人回答他，想着我不想独自一个人，可月亮都不搭理他，想着谁来救救我就好了，但也没有人来。于是他只好自己拍拍裤子从台阶上站起来，去横滨，去警校，或者去哪儿都行，他也无所谓。
一直到了现在，他以为来大城市会好一点，但是也没有。警校的老师不喜欢他，认为他总是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团糟，同班同学嘲笑他，觉得他是个性格古怪说谎成性的怪胎，但是没关系，他也不喜欢他们，他江户川乱步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于是他漫不经心的上学，漫不经心的工作，连走路都漫不经心的，他构起一道厚厚的屏障，从这个他无法理解的，充斥着可怕大人的世界中，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只是偶尔还会觉得寂寞。
寂寞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寂寞之外的东西，那东西如随形影的缠着他，在他翻到学校天台的时候，在他午夜溜出学校的时候，在他生着病发了高烧的时候，在他孤零零缩进学校储物柜的时候，他期待有一个人，一个特定的人，来把那扇冰凉的铁门打开，拉一把他，或者就这么跟他一起爬进储物柜里，头靠着头，肩靠这肩，一起吃手里偷渡来的零食点心。
那种东西是什么呢？是希望还是疑问？他幻想的那些场景就只是幻想吗？还是真的就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她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会来呢。
我希望她会来，江户川乱步盯着那瓶波子汽水想，如果她不来的话，我就去找她好了。
于是少年迈开了步子，他摇摇晃晃的跑了几米，又突然停下来，把裤腿挽回去，袖子放下挡住伤口，再伸手把嘴角的泡泡糖痕擦干净，干完这一切后，他才重新抬起脚，沿着女孩离开的小道追过去。
小道的尽头就是学校警署，提着袋子的女孩刚刚从那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了和服的少年。
“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孩微微鞠躬，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真是的，这都第几次了，不要随便占用公共资源啊。”
警署内的警察这么抱怨，而抱怨的源头，那个把袋子接过去的黑发少年没什么表情的站着。
“唉，马上就到丰收季了，花车的绸带还没缠完。”
警察抱怨完就轮到女孩了，她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份蟹棒关东煮，少年接过来吃，亦步亦趋的跟在女孩背后走。
“小姐，”留下半份蟹棒的少年开口了“你记得买味精了吗？”
“啊，我忘了！”女孩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猛然加快，她风风火火的拉着少年往前跑。
“快一点啊，趁着商店还没关门，家里的蟹肉罐头也不多了——”
停在树下的江户川乱步跟他们擦肩而过，两人脖子上的平安扣飘起来，像一条纠缠在一起的鲜红色围巾。
那双绿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他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有点无趣，于是没有再往前追，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向着学校天台走去。
天台上的风很大，还有许多讨厌的海鸥，江户川乱步咬了一口今天的晚饭，皱起鼻子，发现饭团里的梅干酸的令人讨厌。
但不吃晚饭又会饿肚子，他只好一边皱着脸一边吃着，把黄昏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当作配菜。
夕阳落到地平线下的那个瞬间，他望着手上那枚缺了一口的饭团，安静的意识到了那一件事。
他确实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他一直等的那个人，大概是不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乱步beast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