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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遇镜(一) ...

  •   天和三十五年冬,离城寒风呼啸,吹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经年混乱终歇,世间隐约显出祥和的模样来。

      来福客栈内,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之士大声谈笑,举杯推盏间,有个贼眉鼠脸的男子隔着醉醺醺的人群朝一个方向恶趣味地笑了笑。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客栈角落的方桌边坐着一位穿男子装扮的姑娘,她一身鲜红在众多身着暗色衣物的汉子中张扬得格外显眼。

      谢晏注意到了那寸不怀好意的目光,眸光微动,随手捞出铜制腰牌,颇为认真的擦拭起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末了,她抬眸,挑眉望向那个起了坏心思的家伙。

      那人在看到腰牌的刹那,面上的轻佻僵了一僵,随后如破冰一般在刹那变成了惊愕。

      遇镜镖局!!

      遇镜镖局屹立于离城大地百年不倒,其势力盘根错节,不论是官家还是私家,都与其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共生关系,明面上的走镖不过是其业务的冰山一角,在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常常上演着杀人越货、欺压剥削百姓的戏码。

      遇镜镖局疯狂蚕食一切可谋之利,已然从一个小小的镖局演化成地头蛇,莫说寻常百姓闻之丧胆了,就连有几分功夫行走江湖的汉子,遇见遇镜镖局也要绕道而行。

      “哼,好好收一收你的色胆子,瞧瞧清楚了,这可是遇镜镖局的人。”有人推搡了一下他,怕引火烧身一般,将声音压得很轻。

      那个男子早就面如纸色,愣了好几秒,手忙脚忙地向客栈仓皇逃去。

      谢如宴看着那抹飞也似的身影,轻哼一声,将腰牌往衣袖一塞,重新煮起茶来。

      “不对啊,”说话的那人皱着眉,自言自语,“遇镜镖局里怎么会有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遇镜镖局是没有女镖师的。

      腰牌作为象征身份的贴身之物,摘牌如削发,只要镖师活着,是不可能甘愿转手他人的。

      除非……

      谢如宴无语道:“那人逃什么,显而易见嘛,这腰牌不是我的。”

      似乎猜到了身旁人下一句便是关心腰牌的来历,她立马笑眯眯地接道:“——自然是我觉得好玩,偷来了的。”

      客栈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话落的时候化为一潭死水,众人一惊,骇然地看着她。

      特别巧地,腰牌从她衣袖中滑落,在落地的刹那摔成了粉碎。

      谢如宴颇为惋惜地摇摇头,装模作样道:“这什么镜子镖局,是没钱么?竟这般寒酸,连这腰牌的质量都这么差劲啊。”

      客栈老板唯恐祸及自身,急吼吼地从柜台后边翻出身,伞柄状的拐杖一勾,轻而易举地勾住了谢如宴的胳膊。

      谢如宴挣扎了两番,那拐杖竟像长了脚一般死死附在她身上,见怎么甩也甩不掉,索性任由他将自己撵出客栈。

      老头终于收回了拐杖,他气歪了胡子:“走!走!快走!看不见墙上的字吗?!”

      谢如宴目光一瞥,看清了客栈外的白墙上被人用力写下的几个字:狗与被追杀者不得入内。

      这几个字被写得格外大,写字之人似乎是带着很强的怒意,一笔一划在这面布满打斗痕迹的墙上留下自己对殃及池鱼的不满。

      谢如宴蹙眉,未等她开口,一柄锃亮的利刃自远处飞驰而来,直冲面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客栈周围行走的人群惊了一惊,顷刻间自觉地为那股杀意让开了一条道。

      一黑衣劲装汉子持刀走出,他双目猩红,嘴角勾起几分残忍的意味,一步一步朝谢如宴走近。

      “本来卢镖头一行人都要出城了,这丫头好死不死偷了他什么东西……这不,就杀过来了。”一路看戏过来的人絮絮地与周围的人说着前因后果,语气颇有几分怜悯的意味,但那双眼里盛满了近乎残忍的幸灾乐祸。

      “这丫头,估计是活不成咯,偷银子么偷谁不好,偏偏偷到了这阎罗王头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叹息声。

      卢横可是遇镜镖局三大镖头之一,不论是保镖还是杀人,都是鲜少有失手的,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也不知道也撑过几个回合。

      “哎,都怪这世道越来越难混了,她看起来衣着光鲜,许是某个家道刚刚中落的大小姐……此番应是最缺银子的,所以才……可怜,可怜呐。”

      谢如宴和卢横没有聋,他们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那些对话,双双诡异地默了一瞬。

      下一瞬,卢横目中的杀意更旺,他目眦欲裂地举起大刀,向上一跃,而后俯冲而来。

      谢如宴闪身一避,堪堪躲过那把阴森的大刀,也不忘给那群驻足的行人好心解释一番:“不是的,本小姐行得正坐得端,万万不可能偷银子的,我这番偷的是——”

      卢横恼羞成怒,几近咆哮着将大刀向她腰身一抡:“闭嘴!去死吧!!”

      谢如宴不知从何处抽出把匕首,在大刀距离她腰间一寸的时候,侧身一跃,短短的柄被她紧紧地攥在左手手心,整个身子以匕首尖与大刀背上几乎可以忽略的接触为支点,顺着那力道往卢横的方向滑去。

      铁器与铁器接触,拉出了一道刺耳难听的声音。接触面上的火花几乎要烧到谢如宴微微颤抖的手指,她忽的勾唇一笑,抬脚猛地向卢横的脸上踹去。

      “本小姐今日偷的是遇镜镖局的腰牌,来日要偷的便是你此趟要保的镖!”

      众人惊呼了一声。

      遇镜镖局这次破天荒出动五大镖头要保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货物。

      是江南荣家大少爷。

      卢横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正想给那大言不惭的贱人最后一击时,却发现她早就桃之夭夭了。

      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的行人,也纷纷逃散开来。

      卢横暴怒地吼了一阵子,正想杀几个人泄泄愤,远远望着,来了一波官府的人。

      在官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遇镜镖局往往会做些草芥人命的事,但这毕竟是在大街上,狼狈为奸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

      他刚刚探到,那狡猾的贱人内息不稳,那一脚之后,已然是强弩之弓。

      卢横轻蔑地笑了笑。

      豆大的汗珠从谢如宴额间滑下,她忍着周身骨头粉碎般的疼痛,加快脚步在商铺林立的街道穿行。

      身体内仿佛有无数股气息叫嚣斗争,各经脉隐隐有崩塌断裂之势,丹田似乎再也凝不出内力。

      她侧目而望,正好看见了贴满一整墙的通缉令,那画像几笔勾勒,传神地画出了她的神态。

      她拉低了帷帽,将头低得更低了。

      抬头的瞬间,又易容出了新的一张更为普通的脸。

      她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头顶撞上了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谢如宴龇牙咧嘴地抬起头,眉毛还未皱成一个像样的形状,那人便已回了头。

      那公子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劲装外张扬地披着一层红色狐裘披风,手戴银白护腕,脚踩黑底暗纹长靴,头顶高高地束着墨发。

      他歪头看着谢如宴,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端……”谢如宴收回目光,仓促地与他错过身。

      风过,仓皇地吹散了她的声音。

      “嘁,走路不看路,没长眼睛啊……”那人拧起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转头问身边的暗卫,“哎?那妮子方才说了什么?”

      暗卫皱眉:“她有说话吗?”

      那人挠挠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叫他似的,又好像没有那么回事,只当自己是幻听了。

      他闷闷地“哦”了一声,看向路边的追杀令,随手撕下一张,瞄了一眼又笑:“遇镜镖局似乎已经十几年未对谁打下追杀令了吧。”

      暗卫看着通缉令上潦草又传神的陌生画像,又几分鄙夷:“这婆娘先是偷了卢横的腰牌,又扬言要抢了荣家少爷,真是恬不知耻!”

      “奇怪……”那公子将追杀令揉成一团随手向后一抛,“荣家少爷身子孱弱,向来是不会出远门的,怎么这回一路北上了?”

      见他颇有一探到底的意味,暗卫面露纠结:“公子,楼主那边传信过来,今夜该回北州了。”

      “回北州?那多没意思。”他摇摇头,将重剑抗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俊朗的脸上隐有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他笑了起来,面上有一对儿浅浅的酒窝。

      但是那明亮的眼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敛去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侧头看向暗卫:“今夜怕是不能走。”

      那厢谢如宴一路兜兜转转,到了一家客栈顶楼的天字号。

      天上号内有一药池,其水自山头引下,天然纯净,壁上摆着一篮中草药,一整个氤氲在雾气中。

      一件件衣物落下,谢如宴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任由自己滑落进池子。

      缓了片刻,纤纤玉指覆上脸面与脖颈的交界之处,轻轻一滑,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青丝散落,修长的手指轻触水面,漾出一圈圈涟漪,将影像纠缠得如镜花水月般支离破碎。

      她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将药悉数倒进池子。

      皮肉之下,被震裂的经脉一点点修复回去,扒皮抽骨的痛意慢慢爬上她脊背,白皙的手指被雾气闷得有几分泛红,无意识地蜷缩成一个拳。

      过了一刻,谢如宴睁开眼睛,她怏怏地从药池里爬出,一头扎进柔软的床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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