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下阵雨》RT就是日天

3、第三章：家有麻烦初长成

　　今天周日，店里按例不休业。恰逢公共假期，生意比平常的周末更加火热，来访的客人像日料店寿司带上的寿司一个紧一个。林所捷和同事小川马不停蹄地干活，就算胳臂上长出第三只手，也顾不上吃午饭。

　　每隔几分钟清闲，玻璃门上的铃铛就“铛铛”作响走进新的客人。有的只探头进来观望了会儿等待时长，见情势不乐观就灰溜溜地走了，这当然不含括手持年会员的VIP顾客。纵然如此，能停下手中活儿的时刻依然遥遥无期。

　　眼看钟上的分针快迈过3了，收银台上的两个盒饭依然纹丝不动。胃酸已在空虚的胃室里哀哀作响，没有食物的滋润只能径自在胃壁涂来涂去，发出巨大的回声。

　　店里人声鼎沸，虽然听不见肚子咕咕作响，但俩人已感觉到愈加强烈的饥饿感。小川忍不住抱怨，“店里生意这么好，也不愿意多请几个人手，这是要把我们榨干榨尽啊！”

　　林所捷苦笑了一下，示意他先去吃饭，顺便给客人结账。小川比他小一轮，之前一直在酒店跑堂儿。一年前想趁着自己年轻，学点真本事，于是来到店里顶替在隔壁镇上自立门户的松子。他现在能干的活不多，只能做做洗头和款式不复杂的修剪。生意不忙的时候，林所捷还能带带他。但在这种时候，大多还得他亲自上阵。

　　小川是乡下人，初中学历，毕业证书有无存疑，林所捷平时也不便深入打探。他为人老实诚恳，抱怨也就是过过嘴瘾，平时该干的活儿一样不落。他深知自己资历尚浅，对能帮上的忙不多感到愧疚，于是主动包办店里所有的杂活。自从他来店里，就由他在开业前整理门户，打烊前的清理工作也大多由他负责，就连带便当的重任也落在他的肩头上。

　　但他有个缺点，就是记性不好。

　　等到林所捷有空打开便当盒的时候，已经可以当晚饭吃了。便当虽然冷了，他依然怀揣着开盲盒的悸动心情打开便当。瞥见便当内容，他眉头轻蹙，嫌弃的神情按捺不住。

　　小川慌张地跑来看，“咋了咋了，是遇到活朗子么？”

　　林所捷用筷子嫌弃地叉烂里面几块原本方正得像豆腐冻，晶亮晶亮的红烧肉。“都说了不吃，你还给我带！”

　　小川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笑得像给妈妈展示墙上涂鸦的孩子。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话说，“哥哥，这个是好东西哟。”

　　林所捷心想，他稀罕，我可不稀罕。“甲之蜜糖，乙之□□，懂不懂啊。”他在潜意识发现之前脱口而出，立刻就后悔了，好像自己故意在小川面前掉书袋。

　　小川家在东北的小乡村，物质匮乏，来到城市发现这些连看多几眼都舍不得的菜色竟然触手可得。他语气沉下来但没有完全低下去，“哥哥你读书多，但我知道好东西一定是好东西。”又用一种小声但确保林所捷一定听到的声音说，“从来没见你这样的，红烧肉都能给你吃出渣来，简直暴殄天物。”

　　林所捷突然很愧疚，和小自己这么多的人争执，实在太不厚道了，都快能成为自己儿子了。连忙语气带哄地推开他，“知道了知道了，去忙吧。”

　　林所捷一边吃，一边在手机上看连载的电视剧，突然一通电话进来打断了剧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利落地把筷子放下，胡乱将指头上的酱汁舔了一气，赶紧接成免提。

　　没等林所捷应答，电话那头就先发话，“你什么时候才舍得回家，到底是有多日理万机才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立刻怯怯地说，“得得得，我现在离开店里了，马上就到。”

　　掐掉电话后，他虎咽狼吞最后几口饭，急急对小川说，“这里拜托你了，我得赶回家去。”

　　耳闻整个对话的小川上前把他的空饭盒压在收银台上，“快去快去，这里我来收拾，你放心好了。”

　　走出店里，才惊觉蓝天已被剪开了口倒入墨水，颜色逐渐暗沉。在等待交通灯的间隙，林所捷插上无线耳机，又给奇奇妈妈去个电话。

　　“奇奇妈妈，真是抱歉，我忘了自己今晚有事，今天的课恐怕上不了了，我明天一早再来给奇奇补课，您看行吗？”

　　奇奇妈妈非常善解人意，“林老师，这有什么的，有什么事您先忙，补课的事不用急！”

　　走到家门，早就没有钥匙。林所捷像每个到访的客人，摁了摁门铃。

　　出来迎门的是刚刚打电话的表姐，脸上完全没有和方才语气相配的表情，笑容满溢。“愣在那里干什么，就差你了！”

　　大表哥见人员到齐了，组织大家围在餐桌旁，熄灯唱生日歌。

　　林所捷在人群中找到林向然，向然却不肯看他，脸上的表情像被氧化的锂块。他略表歉意地摩挲她的头，换来的是林向然劈手无情地将他的手移开。

　　众人纷纷唱起生日歌，中英双语，调跑得像蜡烛上颤抖的火焰。唱到英文版时，表姐突然将林向然推到寿星林所正旁边。林所正表情有些吃惊，但还是笑脸迎人，稍稍往旁边站去。林向然则小声咕哝，“为什么推我？”，但歌声实在太响了。又转眼看向林所正，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就会酸文假醋。”

　　为什么要在唱英文时想起加上我的名字？为什么每年都要“顺便”庆祝我的生日？

　　表姐发话，“今天是所正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后向然的生日。表姐祝你中考顺利，考上重点高中！”

　　一旁的老头子林平也说话，“爸爸祝你中考过700分，要相信自己有那个实力，往上够一够是够得到的。”

　　如此熟悉的话入耳，林所捷立刻从胃底涌上一阵生理性恶心，但他归结于错失午餐胃病又犯了。

　　而林所正常年已经练成了波澜不惊的神情，只用白开水但不失礼貌的语气说，“我知道了爸爸，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大家开始分食蛋糕，林向然分到蛋糕上的一块奥利奥，在墙角舔得正欢。表姐走过来，“向然，一个星期后才是你的正日，到时表姑才带礼物给你好不好？”

　　林向然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平稳却满满嘲讽意味地回嘴，“连语助词都算不上的一句话，每年都要说一遍。”

　　被挑衅的表姐火冒八丈，指着林向然的鼻子说，“这孩子，竟敢顶撞我，看我今天收不收拾你！”

　　表姐声音尖利，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目光。林平瞥见这幕，用不屑的语气说，“从出生就不讨人喜欢，到现在还是这副模样。”

　　林向然把盘子摔下，“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我是需要吃你的还是用你的了？”

　　林所正听了颤颤抖着，但依然尽最大能耐克制着。林平气得跳脚，“好好庆祝个生日，真是给脸不要脸，你现在就把盘子放下滚回自己家去！”

　　林所捷早已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时才夺门而出去追林向然，屋里的骂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而消失在空气中。

　　跑到楼下，他一把拽住林向然。“你跑哪去！”

　　林向然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别管我！”

　　林所捷软下心来，蹲下来拉拉她的手，好像在看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爸爸的小公主，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不开心了，还是生气爸爸没有来接你呢？”

　　林向然刚刚豪横的气势突然被灭掉了，转成潸然泪下。她已经十三岁了，刚上初中，长成了个小美人儿，哭的时候梨花带雨。

　　“我讨厌他们所有人，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坐表伯的车了！”

　　“仅此而已吗？”林所捷求饶式地问。

　　虽然哭得一抽一抽的，林向然每一句话依然很有条理。“我今天生气不是一朝一夕的，是累积而来的。我不是因为耍性子而顶撞表姑，我早就受够了。”

　　也不知道林所正有没有认真听她讲话，“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坐上电动车，他们个人有个人的心思。林所捷深知自己永远别想再踏入那个家门了，父亲威严的形象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就算踏入而立之年，他还是不敢当面与父亲对峙。也许是性格所致，他从来不是会跟人生气的类型，怒气往往会瞬间转成阴郁，然后自省，然后愧疚，然后沉淀。

　　林向然的心却仿佛轻盈了一些。生气是窗，把怒气抛向别人是非常好的解气方法，虽然她并不常这么做。爱生气的人永远都不会抑郁，因为他们的怨气都会及时得到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