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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禾川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不过三两日功夫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姜偃亦调整了新的功课安排,总算是将这件事情拨上了正轨。又过几日,姜偃考校功课后吩咐聂乔给禾川找方便出行的行头,见禾川面露不解,便解释道:

      “明日随我去趟翳川。”
      “翳川?”
      “嗯,到日子收矿了。”

      这下禾川想起来了,当日在神殿大司命吩咐过,今年的白固石由姜偃来负责,算算时间确实也就是这两天了。

      第二日天未亮禾川便随着姜偃出了太和城,行至日头正中时先是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居所,姜偃从车驾帘里探出身对前侧驭车的禾川道:“先在此处休整。”

      禾川御术已经相当娴熟,闻言点头应是,停下车驾先伸手将姜偃扶下来,又去后厢将所需物资搬进居所,进进出出走了三四趟方才安稳住,没带别的侍从,禾川垂着眼帮姜偃更衣,偏偏衣衫式样极为陌生,他手忙心乱地不多时鼻尖便沁出层细密汗珠,姜偃张着臂方便他给腰封打绦结,见禾川缠了几次都不得要领,以为他紧张,便安抚道:“待会有神侍接引我们入川,你跟着我就好,不必开口说话。”

      “知晓了。”听她出声,禾川稳了稳心神,终于将那绦结打好,轻轻舒口气,“那…那个白固石……”

      他好奇得很,又直觉不该问,话到半截打住了,姜偃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这些事情最早是大荒司负责的,后来交到父王手上,这处居所便是父王修的,至于白固石,以后有机会再告于你知吧。兹事体大,定要跟好我。”

      又叮嘱一番,便听门外有声响,接人的神侍到了,禾川当即紧跟着姜偃出去。

      不大的院落里不知何时竟已站满了人,为首是一位身着白袍的年轻女子,见到姜偃出来,当即举手行礼,她长袍的衣襟和袖口滚着红色山川纹,这纹路禾川很熟悉,是大荒司的标志。

      “当年太和一别,也有四五年未见了吧,没想到神侍被派往翳川来。”姜偃虚扶了一下,又对禾川道,“阿宣,见过扶霜侍者。”

      原来是旧相识,禾川轻松了些,依言见过礼,便随之入川。

      这位被唤作扶霜的神侍看起来比姜偃还要年轻些,只是话不多,颇有几分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意思,禾川得了姜偃少说多看的叮嘱,更不会去主动招她,以至偌大一行队伍竟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直到瞧见架在两座山峰之间犹如飘在云间的浮桥,禾川才低低惊呼出声。

      狭长的桥身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缎带似的轻飘飘地荡在半空,禾川震惊间手腕突然一紧,原来是姜偃伸手拉住了他:“别凑太近。”

      禾川后退一步,空气中有隐约的腥味,他这才看清那座长桥居然是数条大蛇首尾相缠拧成的,离得最近那条大蛇正“嘶嘶”吐着蛇信,若非姜偃拉他一把,怕不是已经卷在禾川身上,他本不怕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只不过这座“蛇桥”过于庞大吊诡,一股凉意后知后觉地顺着脊背攀上头顶,禾川掩在广袖中的手偷偷回握住了姜偃。

      姜偃看了他一眼,由着他没挣开。

      扶霜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吩咐随从吹出响哨,片刻后便有车队出现在蛇桥的另一端。

      禾川遥遥看着,想知道让大荒司如此郑重对待的矿石到底为何物。

      然而交接白固石的过程极为简单,以至于禾川对这“兹事体大” 都生出些许不敬,明明名字里带个“白”字,瞧过去却是漆黑一片,便疑心那黑乎乎满车满车的造物,不过也就与三户津普通泥土一般。

      姜偃态度似也随意的很,每车掀开看了看,又拈出些许在指尖揉搓,拿出个禾川从未见过的精致物什在那“泥土”上鼓捣一阵,末了便就着扶霜手中的绢帛上写了几笔,简短敕令侍卫押着这些货物离去。

      禾川屏息立在一旁,垂头避过只觉失礼,伸头去看更是不智,便只能将自己晾成一颗在地里半青的麦穗,或是冒充麦子的稗草,才更确切些。

      他其时以为,稗草便是这世间极致无用之物,蓄民之所以尚能苟存,不过是仰赖神恩。却不曾想下一瞬,便就在眼前见到了更不如的“东西”。

      数十个极高大的,看也与他相似的“民”手腕由一串绳子穿着,被侍卫推搡着经过。他们蓬头散发,衣衫褴褛,仿若泥塑木雕一般推一把才动上几步,每人手中都捧着神侍刚刚发下去的几粒药丸,一仰头就吞下去,动作倒是极为一致,脖子仿佛发出了机杼般的吱呀声。他们眼珠子活似石子嵌在粗糙磨制的瓦砾上,半星光亮也无,甚至连转也不会转上一下。

      更奇异的是,他们面上皆在刺了字,仔细辨认便是些零碎数字,左一个“捌”,右一个“柒零”,摸不出个章程。禾川心里好奇的狠了,又不敢出声,只自面具下移过目光,向姜偃递过去些问询之意。

      后者待神侍去的远了,方才凑近了道:“这些既不是上人,也不是蓄民,多少算件物事罢了。天生便是三魂七魄不全的,当了刺面奴,被送至这里供人买来使唤。”

      禾川听得新鲜,他一时想神能救养蓄民,如何救养不了他们,一时又想,原来三魂七魄不全便是神也救不得。可他一转念,琢磨着这三魂七魄到底是哪里来?难道不是神给的?
      他想了许久,生是想不透彻,便转了个话题:“如何买卖?”

      姜偃斜睨他一眼,兀自走开。

      “想知道就跟来。”

      沉默不语的跟了许久后,禾川才后知后觉,姜偃这意思是要带着他去买奴。这种场面他莫说想,便是梦也不敢梦的,当下腿就似有千钧重一般,拖拉着步子像是万分不情愿。

      姜偃见他着实太慢,又不知对方不省事的脑髓徘徊着着什么念头,只得示意他侧耳过来循循善诱道:“宣儿好歹也是公子的身份,若是连个亲随都没有必会惹人怀疑,你到底装的能有多像,能让一个耳聪目明的近卫在身边也不被发现?”

      此句一出,禾川立刻偃旗息鼓,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绪尽皆摁下了,只想着买便买了,大不了将吃食用具都让分给他,绝不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姜偃见他步伐快了很多,也就不再闲话,只领着禾川穿过一方长长地隧,直到眼前蓦的豁然开朗,白昼般光芒遍布四面。那光并非日晕,而是洞壁之上大大小小无数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散出来的。

      禾川不自觉的小声喟叹,却又想这明明是极其壮观绮丽的景象,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与在三户津宰了牲畜时一般。

      他眨眨眼,只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姜偃却不曾回头,依然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仅吩咐他跟紧些。

      禾川不敢稍有迟疑,抬头见一方宽阔的敞坡,走上步道便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并做了一处。自打来了太和城,他所见街道皆肃穆,仿佛就连沟渠中的蝼蚁都是井然有序的,这样拥挤又鼎沸的场面从不曾见。姜偃说要“买个人”,他从要神垂怜才能存活的蓄民成了能支配“物事”的上人,惶然失措犹如在梦中,这一转眼,竟看到了两个诡异身影。

      那二人身形都极高大,一人浑身雪白,襟带飘逸,溪云初雪般灵动;另一人则尽着墨色,抱臂而立,怀中一柄弯刀,大半张脸都掩在草笠的阴影中,只露出挂着青色胡茬的下颌。

      下州神怪故事中的剑侠也似。

      如此奇特的装扮,直教他想到那些黑市里半把盐巴也换不来的粗糙绘本,还有司命上神送给他的……小人书。

      上人们尽皆高冠束发,以至于凭空便高了一截。那二人一人半披青丝,一人风氅蓑笠覆面,引得周围人群频频回顾,仿若是见了什么稀奇山怪。

      只错身刹那,禾川却于电光石火间抓到什么,总觉其中一人熟悉至极,不留神险些撞上姜偃猛然止住的身影。

      见姜偃背影便出鞘刀般的,禾川直觉自己目光着上去就被切断了,凝滞的胶着着。向下俯视,便是巨大一块四方场地,他们挤在人群中央,耳边便传出一阵狂热赞叹之声。他身形本就杨柳般高瘦,又正是抽条的时候,越过去看竟然毫不费力。

      场中立着四五个勉强能够辨出的人形,手中拿着极为粗糙的铁器,仿若不知痛般以死相搏。

      夯土地面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入目一片铁锈般的黑红,非经年累月被血液浸润而而不能成。禾川左右看看,只见周遭上人面庞、瞳仁中也染上了相似的红,像是被这颜色点燃了般的,尽皆摆脱了死气沉沉的秩序感,全数透着活泛的劲儿。

      他只得有样学样的更向前凑去,四肢百骸却都僵住了,从脖颈凉到了手指尖。

      凹地内的刺面奴数息内便只剩下了两个,被用利刃、用手臂、甚至是牙齿剥离下的肉块和肢体散落在周围,因经络没有死透还在牵机般抽动。

      那哪里有半分招式可言,只犹如野兽之间的扑食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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