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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姜偃此刻招数用尽,见司命毫不买账,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她二人生死与黎国气运如今竟全系于这蓄民一身,这念头几乎击垮了她,不知不觉间下唇都咬出了血痕。她费力喘息,却依然感觉胸中如堵,仿佛肺经心脉都被那浓浓的沉香气窒住了。

      “父君……父君他……”禾川被迫与司命对视,忽得在那眼神中抓到一抹吉光片羽。他眼一闭心一横,颤声道:“父君带回那密匣已有数日,世子在外筹措祭礼,有些事并不晓得。可我却见他那些日子心性大不似从前,脾气愈发暴躁,还……还总是忘事,有时又颠三倒四地说些不懂的话……”

      禾川说到这里,一旁的辛格非突然想起先天子崩逝前种种异状,也似这般焦虑暴躁言多健忘,她直觉这事断不可再多加发散,尤其是研枢院的匣子,当即道:“世子,那密匣作为证物,可有留存?”

      姜偃一时有些怔然。她不曾想持重不语的辛格非竟会不顾礼数忽然发问,心念电转之间却蓦的明白了方才少淑尤奇异举动的意图。

      她迅速收回神思,恭敬答:“我已吩咐府兵将后殿封锁,司空尽可派人去勘实取证。”

      “如此甚好。”辛格非回礼后,便直接转向了大司命,言语间切金断玉,一改此前谨慎之状,“此事若物证属实,臣必将带回封存,请司命放心。”

      少淑尤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扬扬手向姜偃表示他们二人已经可以离去。

      禾川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心头还在砰砰乱跳,心下明白自己方才是赌对了,却是想不通为何大司命怎会提点自己脱罪方向,他既然不想追究黎氏弑父之罪,为何又晾着姜偃不管,处处拿捏自己;
      他既做过姜宣的启蒙恩师,难不成已然发现自己是冒充的?若是发现了,怎么还要帮他?研枢院又是什么地方,怎么提起来就个个讳莫如深,连只匣子都要如此慎之又慎?

      他一处想不清楚,便处处都想不清楚,待回过神才发现姜偃已迈开步向下行去,便也只能赶紧跟上。

      他们晚饭安排在了驿馆,虽说出宫时已经得了天子口谕可以先行回黎国设在太和的姜氏客邸歇息,姜偃觉得那边许久不曾住人,让聂乔派人先行去收拾打理,自己带禾川继续住驿馆。

      一整天都是绷满弦的状态,骤然得了喘息空间,白日里疑问虽多,但他已经完成当初答应姜偃的事情,按约定姜偃送他离京,到时哪怕大司命发现与他对话的姜宣是个假的,也没有证据了。

      眼下无事一身轻,吃饭时便也少了几分形状,尤其他面前还是一盘未曾见过的碧绿翡翠螺,这种螺产自远海,离水即腐极为不易保存,只能从捞出起就用装满冰块的船只片刻不停歇地送至皇城,莫说禾川,便是姜偃也未曾吃过几回。

      驿馆里个个都是人精,看黎氏姐弟完好无损地从朝会回来,又被天子钦许在客邸安置,便明白姜偃在黎国的地位应是稳了,于是厨房里也不敢藏私,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尽数给料理好送了过来。

      禾川捏起一个仔细打量,只觉得这碧绿剔透的外壳比自己在家乡时努力做工给母亲换来的小饰品还要华美几分,更不提里面螺肉鲜嫩多汁,他吃完一个后就停不下来,不一会儿面前就堆出一小坨螺山。

      姜偃嫌弃这个东西吃着费事,又不肯让外人帮人挑螺肉,教给禾川手法后就不再动筷子,一面想着白日里朝会和神殿之事,一面看禾川低着头双手齐上认认真真地吃翡翠螺,瘦削的脸颊随动作鼓鼓嘟着,像极了姜宣儿时养在笼里的冬白小鼠,竟是看出几分憨态可掬来,想起不日就要将他送走,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我此前没想过你竟能如此机敏。”

      她盯着桌上几枚从螺山上掉下的螺壳,竟也看出几分色如翡翠,一时思绪漫开,想那璧玉千锤万凿方出名山,而后能传万代;这螺明明亦有此美,却要被吸髓食肉后信手而弃,海边沙砾中俯拾皆是,不禁心下叹息,难得的放柔了语气:“江州生活与此天渊之别,朝廷诸事你更是从未见识过,能体察极臣心思至此,我委实惊讶的很。”

      禾川心思单纯,须臾间没能反应过来姜偃这是前所未见的与他推心置腹,只顾着对方没怎么吃东西。他想起在来时路上吃蟹,这人也只捡聂乔拆好的膏黄蟹肉,需要上手的东西一概不愿去碰,便擦了擦手挪过姜偃那份翡翠螺,一边小心挑螺肉,一边回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道理都一样罢了。我在家乡时,农活干乏了,便喜欢在耕种时看别人解闷。”他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螺肉,侧脸看姜偃有些费解的神情,嘴角难以抑制的勾出一丝甜滋滋的得意笑容:“村口的王胖子惫懒,干活时叽叽歪歪,平日里行走也都是逛里逛荡的。”

      他认真维持着螺肉的形状,尽量不沾手指放入姜偃盘中。

      “今日我见司空走路沉稳,行礼时身形挺拔,便想这人做事必也一板一眼,言行有度。她说要有证才能定罪,那便一定是啦。所以我才想个她绝无法反驳的因由。毕竟…老国君人都不在了,哪里能断出什么疯病来。”

      姜偃不回话,却盯着禾川小心挖出的螺肉,问他还有呢。

      后者闻听她此言倒是愣了一愣,为难的咬了会儿嘴唇。他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又实在放心不下,终于还是鼓着勇气开了口:“还有,大家一起耕作,有时也会互相帮忙想法子混些工筹…这事被发现了便是要遭神罚的。可总有人早做打算,拿着大家皆犯的罪过来独独威胁一个人,从那人身上多捞取些好处。这时候,就连此前被帮助的人也会加入,因为这事利多弊少。”

      禾川眨眨眼:“我虽鄙陋无知,可世子真信那市舶司卿只是想改变税制么?他们那一个个居心叵测却又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极了我们村里惯常钻空肥私的无赖。”

      姜偃又一次暗暗惊诧,不得不感慨禾川实是心思入微,他这比喻虽粗糙,细想之下却真有几分道理——若晏尚与东杏王,还有那看来人畜无害的逢同,皆早有筹谋,是演了场戏来觊觎黎国之利,那么今日廷上种种便要做另一种解释。

      思及此处周身皆冷,“国君”这头衔竟像是座山般陡然压下,沉重无匹,竟连喘口气也难了。

      即便对面坐的只是个江州畜民,姜偃也依然生了些挽留之意,想着旁观者清,也许真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然则她心知留下禾川毫无可能,面上也只能不动声色。

      “你将犯罪一事告知我,便不怕?”

      禾川以为姜偃不会再问话,正往嘴里塞螺肉,这一下险些噎住,没过脑子便含糊不清答:“怕,可世子你这里凶险万分,我更怕他们欺负你。”

      姜偃的目光变了。

      禾川看她反应,才后知后觉自己又犯上了,还是大不敬那种,赶忙拼命咽了口中食物跪下行礼。

      姜偃便让他在那里跪了半晌,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根本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半晌后才令他起来。

      太和城日落比鸿山早不少,远处的黑寂渐渐压过来,驿馆别处的屋舍业已熄了灯火,禾川方才吃了很多东西,又说了许多话,还不管不顾地犯上了一遭,临到回房收拾东西,突然生出几分不舍来,离桌前他捡出几个特别漂亮的螺壳问姜偃能不能带回去给妹妹玩,几个小玩意想来也不会在江州惹出麻烦,姜偃答应了,心里又想回头挑些不惹眼的东西让他一并带走,只嘴上没说,打发他回房收拾行装。

      禾川又哪里有什么行装,唯一一身衣服也早让姜偃给丢了,于是寻了个荷囊将清理好的螺壳装了,躺床上发起呆来。

      他一时想自己出来这些日子家里如何了,一时又想今后姜偃就要自己面对这些吓人的风风雨雨,那细弱的肩背扛起黎国偌大的责任,想得胸口都有些酸涨,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得多了些,姜偃就是姜偃,自己走不走留不留,哪轮到自己忧心,万一身份暴露,怕还会给姜偃带来更大的麻烦,还是父母妹妹才要是自己该多费心照顾的。

      念及家人,禾川开心了些,翻身想看看窗外的月色,太和城的月,似乎与鸿山和三户津也并没什么不同,他思绪飞得远,等外面有人敲门才惊觉来了人。

      来人不止一个,宫里的内侍陪着大荒司从事、奉常寺卿后庸来见姜偃。

      深夜造访,对方倒也没有多少废话,尤其是大荒司的从事,见到人后只是告知了姜偃,大司命召姜氏小公子姜宣,于次日去面见司命,言罢也不寒暄,静静立在一旁,像是一根沉默的柱子。

      后庸则圆通些,待从事说完,才对姜偃拱手道:“朝中决议本次六艺大考提前举办,上面定了由姜宣小公子代表黎国应考。”

      姜偃听了,心下已暗自明白了一半,面上却仍未表露:“六艺大考,历来仅有诸侯与世家承继者方有资格,公子宣并非储位,又久不现人前,只怕不妥。”

      “黎国国君虚位高悬,偃世子假日时日必再进一步。世子既无子嗣,小公子以承继者身份应考,亦是合理。”后庸未曾多想,便脱口而出。

      “偃谢过大人抬爱。”姜偃挑眉看了一眼后庸,复又向大荒司从事拱拱手,“然大司命尚未起乩问神,无上神与天家之命,偃不敢忝居。”

      姜偃此言一出,后庸方才醒悟方才一时口快,恐怕已行差踏错。他只得略作弥补:“世子所言有理,庸已将旨意带到,便请小公子专心备考罢。”

      言罢又揖了一揖,随另二人走了。

      奉常寺后庸乃东杏王、东郭婴一派,此番六艺大考特点名“姜宣”参考,只怕抬举姜偃为假,试探公子宣为真。黎国吞了这个哑巴亏,姜偃自然也要还以一报,虽后庸许以国君之位只是一时口快,她也要在大荒司来使与皇宫内侍面前将这意思砸实了,既向少淑尤示好,更要以此离间东杏王与小天子之间关系。

      朝内之事,谁不是如履薄冰、见叶知秋?
      东杏王指派后庸来拉拢黎国,结党这顶高冠虽扣不上去,但多少亦能表明黎国态度。

      送一行人走远,姜偃回到房中,看到禾川正在倚门而望,脸上是说不出的茫然和无措,她轻叹口气:“你都听到了。”

      “嗯。”禾川答。

      “我又要食言一次,不能让你走了。”

      禾川呆立她面前,一时不知道是雀跃可以留下陪姜偃,还是害怕独自面见大司命,至于那个听不懂的六艺大考,倒是被他无知者无畏地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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