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海市》风烟万里

1、第 1 章

　　云天青全副武装来到东海漩涡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那是一片繁华的市镇。
　　墨蓝的海水舒展游荡，碰在若隐若现的避水界上又漾开去。没有预想中的险礁暗流，没有生锈的锁链、凄恻的阴风，目之所及熙熙攘攘，珊瑚楼打着招牌海带旗，除了偶尔有虾兵蟹将打着哈欠转悠几趟，哪有一点神界监狱的模样。
　　“哎，这儿人多啊，魔头被抓的、神仙犯事的、妖鬼人捣乱的，全乎！六界还上哪找这么个凑巧的地儿？这不大家闲得无聊，做点生意，现在咱漩涡也是有名的那个……贸易，对，贸易中心喽！”摆茶摊的水鬼见到同族一时激动，絮絮叨叨个没完，倒省了云天青不少打探消息的时间。
　　云天青抿了口藻茶，笑道：“仙神也不管管？我看这也不用往里关人，自己颠颠过来跑商的也不少了。”
　　水鬼忙着磨火炎石煮茶，头也不回道：“可不是，好些人到期也不愿出去呢，有钱赚！龙王抽了大头税，再把那些个仙官打点好，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管？”
　　“哈，也算促进经济发展嘛，德政，德政！和谐社会！”前任太平村霸踹飞一个偷包袱的猴精，得意洋洋踩着板凳。
　　水鬼乐了：“老弟上辈子当官的？张嘴就一套一套的。弟妹也是这么忽悠上的吧？”
　　云天青笑：“哪里哪里，不过是与牛头马面混惯了，多少学了些官面话——这东西又不费脑！不过我那位可是顶聪明的，唬他不能用这个，温言软语常说说还可……”
　　“不是人尖儿，有资格被送东海来？”水鬼指指天青脚边的超大号包袱，“探监背这么多东西？敢情真是情深谊重啊。”
　　云天青挥挥手：“本以为怎么也要打几场呢，看来这倚天剑屠龙刀宣化斧是白背过来了——沉死老子！”
　　两鬼又聊了一会儿，云天青茶饱饭足，眼光便四处乱溜，指了远远一处无字旗问水鬼：“那是什么店，怎不写招牌？”
　　水鬼伸头望了望，手一抖撒了半包茶叶，缩脖凑到天青耳边道：“——别往那儿逛！老弟你这性子，一不小心得罪了那人，可有得苦吃了。”
　　云天青摸摸下巴：“哦？什么龙潭虎穴？”
　　“卖酒的而已。”水鬼心疼地扫了落在地上的干茶叶，“只卖一种酒，味道倒当真是好！只是那铺子主人……脾气不大好，功法又高，据说天上那群家伙也治不服贴，咱做小生意的，谁惹得起？——喂，云老弟，酒家处处有，劝你莫去那里贪这一杯罢！”
　　天青满口答应着，背上包袱好歹告别了絮絮叨叨的水鬼。一转过街角，却立时拐过小巷，直向那挂着无字旗的酒铺奔去。

　　斑驳的小门隐在巷角处，并不似开店徕客的模样。酒香不怕巷子深？云天青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扶墙暗笑良久，方才推门而入。
　　门是半掩的，按往日的习惯，那人该是在午睡。便犹豫着是乖乖地坐在桌边等，还是溜进去捉美人在床。耳边忽听得杯盏轻响，抬头环顾，一时竟微微失神。
　　半晌，云天青开声笑道：“你不睡？当心下午没精神。”
　　“引七百里外潜龙涧之水，盛于白玉盅，空置三日，午时入酒，酒香怡人，最是沁甜。”
　　午后疏懒的阳光透过小窗泻入阴晦的酒铺，细琐的轻尘在明暗间微微浮动。玄霄就那么站在那里，在光与影之间，指尖拈一盏龙泉依次倾入柜台上酒坛，静静抬眼，淡淡的目光隐没了无数悲欢。仿佛他每次从思返归来、扑在床上打滚喊饿时，投来的温凉的眼神；那人揭开桌上的食笼，面无表情地说就剩这几个菜你看着办。
　　却已是百载光阴错。

　　“师兄也学酿酒……声名远扬，一定别有滋味吧。”
　　玄霄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顿了一下又微微颔首，从柜底拿了坛封好的拍开。云天青笑了笑，随便拣了只盏子用袖口擦擦，望着漾漾酒液倾入盏中，荡得人心也痒痒。
　　仰头饮下，醇醴的酒香在口中缓缓漫开。他本事旷放之人，这一杯美酒，却梗在喉头，明明是凉凉的清甜，却不知怎的灼得人生疼。
　　这滋味云天青太熟悉了。
　　寿阳蜜酒。一杯祝长生，二杯望白头，三杯长醉不愿醒。
　　他还记得那时年少无忌，每每狂醉后感慨西域虽多好酒，却再也及不上当年寿阳蜜酒的滋味，费尽心力也不可复制。
　　蜜酒甜，女萝岩。一方山水一方酒，唯有那蔓蔓青萝间的林泉野涧，才酿得这般清甜滋味。
　　他还记得玄霄冷白指尖沾一点酒，微微尝了尝说若是调理得当，昆仑雪水未必比不上寿阳泉涧。
　　他知道玄霄悄悄试酿了几坛，埋在了醉花荫的凤凰树下，然而不久妖界降临，那酒终于没有等到开封共饮。却不知岁月蹉跎，如今可还在原处。

　　“这酒，味不对。”一杯接一杯，直到整坛见了底，云天青抹抹嘴，忽然冒出一句，“甜了。”
　　“甜？不会罢。”玄霄静静地抬眼，虽是反问，眸中却不见一丝波澜。
　　“嗯，甜了。”云天青点点头，望着盏中残酒挂着杯壁滑下，放低了声音，“师兄，你早可以出去的……是不是？”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玄霄只略略垂眸，半晌开口道：“……这里静。”
　　漩涡海市熙熙攘攘，怎能说静。云天青却明白似的没有反驳，斟满最后一杯，递与玄霄，笑道：“清净了这么多年，便也陪我看看这世间热闹，可好？”

　　玄霄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接了盏来，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修长的颈子滑下，濡出透明的水线，落在云天青眼里却别有意味。
　　熟门熟路地勾了那人的腰抵在桌边，埋首发间嗅着熟悉的气息，耳鬓厮磨，唇贴着唇一字一句念：“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临近傍晚，云天青说日后再回来不易，要去逛逛夜市。见玄霄懒洋洋地缩在被子里不愿动弹，便道自己一个人去就行，想要什么给你捎回来。玄霄瞪了他一眼，道就凭你，被奸商宰了还帮着数钱呢。
　　云天青笑眯眯点头：“是是，我的家当就是你的家当，可不是得看牢点儿。”
　　于是又挨了一记爆栗，心里却甜得哼小调。
　　夜市的确繁华，妖腔鬼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云天青拉了玄霄的手东蹿西逛，左探头右伸脚，只幸福得想冒泡。夕阳余晖穿过重重海水斜斜照来，映在礁岩铺的路上，一烁烁淡淡的金色光芒。
　　有挎着布兜的灯笼妖一蹦蹦跳过来，举起一束红玉似的珊瑚，殷勤地凑到云天青面前：“先生，给你的漂亮男朋友买束花吧！”
　　云天青怔了一下，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只瞅着玄霄笑。玄霄瞪了他半天，忽然勾起嘴角，道：“你知那酒为何会甜？”
　　“……为何？”这话提得突然，云天青止住笑，有些发愣。真的甜么？是你亲手酿的，再苦我也觉得甜。
　　“那入酒的潜龙涧的水，传说是……”薄唇掠过一丝促狭，玄霄盯着云天青，慢慢吐出两个字，“……龙涎。”
　　“龙……涎……那不就是龙的口水？”望着某人迟钝半晌突然炸了毛似的跳起来，玄霄愉快地放声大笑。
　　仿若当时年少，御剑乘风，雪山草海、大漠古道，携手而行，俯瞰风烟万里，山河无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