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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为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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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上还不歇息么?”朱雀闻声抬头,见霞光端着羽觞袅袅娜娜地上前,一袭粉色的长裙上缀了几朵淡雅秀丽的桃花,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朱雀这会儿见了她,却是心头一股无由的恼气窜上脑门。霞光仙子见他不搭腔,也不着恼,就着朱雀半歪的身子靠了过去,软声道:“不知霞光送的那匹七色锦缎神上可还中意?”
除了梧桐和不得不忍受的坐骑,朱雀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虽然酒酣耳热之际也曾与谁耳鬓厮磨,那也是一时情潮翻涌,心里满满当当的挂念的尽是另一个人。但他这三天里,由期待到失望到恼怒到平静,又是大病初愈很伤了心神,纵然他神体自是强健,此刻半分劲也懒得提起,便由得霞光挨着,口里则是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若无事便退了罢。”
霞光的脸色瞬间当真红得如同她织在人间的朝云,一双杏眼欲说还休地将朱雀望着,真真是我见犹怜。依了朱雀以往的性子,这个时候最是不耐烦与人脉脉不得语的,此刻却仍是好脾性地待着,半晌听她幽幽开口,“神上这般,还是为了栖梧宫的那位姐姐罢?”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破又是另一回事,朱雀凉凉地瞥她一眼,“我看你是最近闲得太过,特特来我噬火宫找消遣。”
霞光浑身一颤,咬牙道:“便是神上不愿听,我还是要说,你如此待她无异于一番真心投进天汉,半朵波澜也激不起,何必还苦苦找这罪受?”话甫一说完,下颌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朱雀拿住了。他慢慢倾身,缓缓松力,面上还似笑非笑,正是她最爱的模样,却说出天界里最无情的话来,“你该知道我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主儿,下回你再没了分寸,投进天汉里的可就不是本君的真心,而是你的金身。”他的长睫近到柔柔刷过霞光的面颊,明明是最亲昵的姿势,却是最冰冷的距离,光影朦胧下,那双狭长眸子里的嗜血杀气竟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霞光一时被骇住,片刻之后才吃痛道:“神上的生辰,可是谁人能忘的?梧桐仙子怕是现在仍未送礼罢?传闻昔日太上老君炼了一颗九转金丹,早些年赠与了她,神效非常。神上若是也想一测她的真心,何不上府求药?听说青龙神将频频出入栖梧宫,满身的伤已好了个利索,神上怎的不去问问那颗金丹她留给你了未曾?”
灵芝睡得迷迷糊糊,忽听榻上人细微的喘气声,像是苦苦压抑着什么,立马问了一声:“梧桐,受不住了么?”
梧桐仙子早早被王母下了判言,命格中那显而易见的桃花劫本是如何也躲不过去,一颗真心又经了朱雀那般摔打,仙根早是不稳。太上老君赠的金丹本是给她定气修元所用,后来以此作了内丹。偏她不知得了哪儿传来的消息,听闻朱雀在魔界负伤甚重,不管不顾地开炉将金丹炼了,最后却是取丹的力气都失了。三天之后灵芝在丹房里发现她时,足下已化作桐枝蔓延至丹砂,直到灵芝喂了她三滴心头血才悠悠转醒,劈头便问道:“金丹可是成了?陵光的生辰过了没有?”
那时九重天上谁人不知当晚便是朱雀神君的大宴,报礼声越过重重殿堂直冲云霄,无上华贵,无上荣宠,似乎全天下的喜庆都集于一处。灵芝红着眼眶替梧桐掖好被角,“还未,你先好生睡着罢。”
如此便是三日。灵芝看梧桐脸色渐渐转好,心知筵席是无论如何赶不上了,却也蹑手蹑脚穿戴好,携了装有金丹的黑檀木盒子急急便要穿过藏涛池上的九曲廊桥,忽见一人于池心亭内长身而立,仅那侧影已是翩然,不是朱雀又是哪个?灵芝凑上前去递了盒子,抬头拍着胸口,“神上来得好巧,梧桐才醒来,这会儿过去还可以说说话。”
朱雀低头把玩着尺长的盒身,嘴角漾出个淡薄的笑来,“她今年送的还是这?”
灵芝才要点头,突然看见朱雀眼里滔天的怒火,竟骇得踉跄退了一步,一时说不出话来。朱雀隔着五十步的池子,可以看见那人坐起身,脸上苍白得不食人间烟火,他扬声问道:“我只问你,昔日老君送的那颗金丹还在不在你这里?”
梧桐沉默了片刻,灵芝仿佛想要接话,被朱雀眼风一扫硬是咽了进去。只见梧桐倚着墙壁,似是不能忍受一般叹息道:“你来栖梧宫原是为了金丹。”静了一会儿,却是摆出一副欢快的模样,“现下已不在了,你扑了个空,怎么办?”
回答她的只有“扑通”落水声,梧桐难以置信向前看去,朱雀犹自保持着手臂半举的动作,一双危危上挑的桃花眼此刻却是又讥诮又刻毒地将她望着。灵芝已是软了身子坐倒在地,指着池水道:“神上,你可知、可知那盒子里……”
“灵芝,噤声!”梧桐顾不得胸腔处气血翻涌,只紧紧捂了心口,勉力撑着一口气,“陵、朱雀神君,小仙受教了。”
朱雀已大步转身,像是急于甩掉什么一般毫无留恋地遥遥一拱手,“彼此彼此。”
那人的身影才消失在视线,梧桐便重重咳了两声,地上霎时多了大片的殷红,好不触目惊心,灵芝忙过来服侍,踌躇道,“要不然,明日便上奏回西山……”
梧桐一挥手,“王母娘娘早同我说过,要躲过命定的这一劫,便不要与‘情’之一字有所牵扯。如今这一番、一番折腾已然伤了仙元,弄成这副药石罔及的地步我也认了,命该如此,谁叫我……”她见灵芝抽了手绢过来,这才知道自己淌了满脸的泪,却仍是倔强道:“凡人尚有生老病死,我不强求。你左右当我请了天罚,分出一魂一魄入六道尝人世炎凉去了,不好么?”
昴日星君还未上职,凌霄殿上还是一派清冷,只有层层叠叠微扬的白色幔帐,似是还倾听着多少无言的诉说。梧桐越过九九八十一级水晶阶,朝正北方拜了三拜,“下官梧桐求见天帝。”
大殿四角的琉璃宫盏渐渐亮起,洒下一片柔柔的光晕,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一个古水无波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温和却不失威严,“仙卿何事?”
梧桐又作了一揖,神态不卑不亢,“下官仙寿将尽,恳请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一入凡世轮回,体味人生七苦。”
久久后那声音才又徐徐响起,“仙卿心中似有怨怼,这般下界怕是易入魔障。”
“梧桐还请陛下明示。”
殿中人一声长叹,“卿本无罪,怀璧其罪。想来仙卿却是怪罪天道赐汝其璧。”
梧桐心中浮现起自己的容貌,王母的宠爱,甚至于那颗金丹,似有所悟,但仍是未抓住那丝清明,苦笑着拜倒,“便是臣下无罪,也请陛下成全。”
“再世为人,不知仙卿有何心愿?”
“……只愿其身无璧。”
“……好一个答案,你这般以身试道可值得?”
梧桐叩倒,声音在空旷的凌霄殿上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小仙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