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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往后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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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阳见到霖涵,他结了婚,孟阳见到他,心里却无端地升起一团火,为了清和。霖涵问了他好,又给他倒了茶,桌子上摆着水果,霖涵同妻子坐在一起,看样子是很幸福的。孟阳问:“这么久不见面了,你还好吗?”霖涵看了眼妻子,笑道:“劳你关心了,挺好的。”孟阳道:“你还在那个地方?”霖涵笑道:“吴孟阳,怎么说话呢?就不能盼我点好?结了婚,就算想去,有人不允许呀。”泽薇悄悄推了他一下,眼睛里却都是宠溺,这些孟阳都看在眼里。霖涵道:“怎么好好想起我来了?我姐怎么样了?你和她……发展到哪里了?别想瞒着我,当初我就知道我姐对你有意思。”孟阳没好气道:“你还知道问你姐?”霖涵道:“这说的什么话?到底是我姐,我还打算哪天找个机会带着泽薇见我姐呢。”孟阳不看他,低着头淡淡道:“霖涵,你姐……她走了。”霖涵放下了茶,道:“走?她不是说喜欢这里吗?到底还是回老家了?那你和她岂不是……?”孟阳仍只是淡淡地,道:“是死了。”霖涵猛地站起,盯着孟阳,道:“你说什么?怎么好端端地会死呢?你别骗我了。”说着,霖涵笑起来,只是笑着却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泽薇在一旁安慰他,扶着他坐下。孟阳道:“好端端地骗你干什么,我怎么会咒清和。”霖涵道:“什么时候的事?”孟阳道:“上个月。”霖涵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孟阳盯着他,道:“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清和不告诉你?”霖涵捧着头哭喊道:“姐,你为什么呀?我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说的都是气话……姐……”说着,霖涵就使劲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泽薇在一旁流泪道:“霖涵,你别这样,别这样……清和姐从来没有怨过你。那天清和姐走了以后,后来我去找过她,她跟我说过她理解你,她告诉我们要幸福,她说过的……”孟阳说道:“清和说,以前在厂子里的时候就偶尔胃疼,只是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后来去医院的时候却已经迟了,她不愿意花钱,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孟阳留下了这些话,留下他们独自承受那些悲痛。
以前清和在的时候,孟阳喜欢自己闷在家里,她不在了,他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安静得害怕,安静得心颤颤的,他总要去外面走一走,即使什么也不干,也要在茶馆里坐一整天,看着别人从窗子前经过,听着别人说话,才不会觉出来这个世界少了些什么。晚上回了家,一个人开着电视,却没有睡着过,看着来回闪着的光,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就不会害怕这样安静的黑夜,直到天亮了,他也不愿意睡,睡着了就会忘了她,永远忘了她。睡着了就会忘了这个世界,忘了周围,只有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寂。
算起来,他来这里有三年了吧,回到西湖边上的时候,是个冬天,大雪封了山,苍苍茫茫中便能眺望得很远,山山水水便都是辽远的,寂寂的,仿佛雪落满了地上,也遮掩了地上的一切涌动和喧嚣。清和跟他说,其实她也很喜欢冬天的,冬天总是个回忆的日子,那些结了冰的,落了雪的,白色里藏着绿色的,灰色的,总要叫你觉出来世事的沧沧,便会觉得身心也是辽阔的,高远的,装得下整个历史和孤寂。他又想起了她,便觉得这雪也很像起她来,都是那样远远的,却又是茫茫的,终归她算是什么呢,也和这场转瞬而逝的雪一样,不过是他心里头一场值得记忆的好雪吗?还是说,她便如同这雪一样,占据着他心里那片每每膨胀着的虚空感觉。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冰冷的脸上却径自滑落了两行冰凉的泪,终归这算怎么回事?
清和,你应该看得到吧,西湖落雪了,是你一直喜欢的感觉。其实,我是爱你的,只是从来没有同你说过而已。
那年冬天的雪,落满了杭州,也落满了过去,再融化的时候,却不是曾经的杭州,也不是曾经的曾经。再次听到思源,却是从他口里听到了梦羽,再次听到梦羽,却是知道他身在大海里。一切都被大学封存了,融掉了,改变了。
孟阳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模模糊糊,以至于思源告诉他一切真相,他首要的却不是吃惊,而是伤感。这伤感,多半是因为他对梦羽的了解,也或者多半,来自他早已作为一个旁观人见到的周遭人的人去人往,他习惯了而已。
孟阳很早就知道,梦羽喜欢看书,却不曾想过,他已经被书“腐蚀”成了那般样子。也对,他的爸妈常常在外面,那样空旷的屋子里,他的心估计也是空旷的,也只有那些书里的东西确确实实安慰了他,可是好比任何东西都忌讳在最难的时候才深入,他那样的孤独,看的书也不会只是为了消遣,而是深到了骨髓里,连着思想和生活都改变了,出不来了,再出来的时候,相信与那个灯会上的女人的一见钟情,却因为对方已经有了人便作出文人的疯狂和习气来。可是,孟阳却觉得,这一切,其实并不都是那些精神的东西惹得祸,若是那个房子里的灯光温暖些,他也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个导火索而果决地拥入大海的怀抱里。
来杭州,是怀着清和的希冀和愿望,可是却不想,更添了无端的阴郁的情绪。一个城市给人的印象,几年前逼着人到了角落,如今,也还是一样。来了将近一个多月,他也还是在外面租房子,他还没那样的淡忘以至于他可以笑着向吴曾廉报喜。
这天,他预备要回家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女人朝自己走了过来,那女人走进了,便道:“你是孟阳吧,还记得我吗?我是玄月的妈妈。”孟阳当下便想起来了,但是她明显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但并没有掩盖她的优雅。孟阳礼貌问道:“记得。您有什么事吗?”芷尧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天见过玄月吗?她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给她打电话也不接。”芷尧以为,虽说当年的事情玄月做得不对,可毕竟曾经两人有过一段纠葛,总不至于成了个陌路人吧,好歹还是朋友,多少都会有联系。她脸上有焦急,也有些悲伤。孟阳问道:“玄月怎么了?”她此刻似乎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也惊讶于原来玄月什么都没告诉他这个难得的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便道:“进家来吧,这里不太好说话,走吧。”
孟阳跟着她进家,却不是原来的那个家。房间比之前小多了,家具也很简单,但这不妨碍看上去很温馨,虽然简陋,但她把这里打理得很好。芷尧道:“坐吧。”她端来一杯茶,递给了孟阳,坐在他对面。不过还未说话,她坐在那,低下头,掉下了眼泪。孟阳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递过去纸巾,道:“阿姨,没事吧。”她接过来,擦着眼睛,笑着说道:“没事儿,突然想起很多事了,让你笑话了。本来我不想说的,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今天遇到你,就告诉你吧。”她顿了顿,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般,道:“孟阳,你是不是还恨着玄月?”孟阳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突然不知所措,道:“我...。”只听她继续说道:“你恨她也是应该的,走着走着就断了消息,换作谁,心里都不好受,我知道你那段时间,心里应该是很难受的吧?”孟阳回忆起那段灰色的满是压抑的时光,说不出话来。芷尧看着他,道:“孟阳,阿姨跟你说这些,不是替玄月找借口,阿姨只是希望你能帮帮她,她现在已经不听我的话了,或许会听你的话吧?”她的口气近乎乞求,孟阳不得不作出诚恳与原谅的姿态来,道:“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继续缓缓地说道:“你知道的,玄月后来去了国外念书”,她顿了一下,似乎强忍着泪水,道:“就在她走了一年多之后我和她爸爸就离婚了。”“离婚!”孟阳有些惊讶,难怪这个家变成了这样:陌生的。他想起以前去玄月家,见过她爸爸,是一个看上去温柔的,有着书生气的人,没想到他们会离婚。芷尧道:“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像你现在这样,很是惊讶。”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没有同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婚。我每天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还不好,每天加倍的改进。但是丝毫不见他回心转意,他也越来越少回家了,每天在工作的地方睡觉。”她的眼里早已经盛满泪水,道:“有一次,他回家来取东西,还没怎么说话就要走,我那天实在没有忍住,拉着他,说,‘你今晚在家吃饭吧。’,他没同意,我忍不下去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他的脸很红很红,但是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他跟我说,‘对不起’,他说,‘我们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我每天忙着家里的事,好像与这个社会脱节了’,我就松开了他,让他走了。”她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一直瞒着玄月,没跟她说,和他离婚后,我自己还是要生活的,我开始找工作,你也知道的,毕竟这么多年没工作了,完全不熟悉现在的工作环境了,而且有很多工作都只招年轻人,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这个工作,能勉强养活住自己,我也就知足了。”孟阳看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抛弃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孟阳同情她,同情和她一样的女人。她同一个外人说起这些事情来丝毫不觉得羞愧,反而平常得很。孟阳顶讨厌女人嚼舌根的样子,不过有些时候孟阳又觉得她们很可怜。孟阳不是女人,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时候想,一个女人喜欢嚼话,总是有原因的,一些女人只是单纯地多嘴,那是让人鄙弃的,因为她们什么都说,不该说的也要说,因为她们呈现出来的是那样可怖的表情——挤眉弄眼的,很让人害怕,对那些口里的人是怀着偌大的敌意和诅咒。而一些女人则单单是因为心里苦,自己又没有地方发泄,眼泪又是不痛快的,她们仅仅是将眼泪作了语言,她们是那样平静和忧愁 ,孟阳同情她们,而现在她就属于第二种。孟阳问:“您,恨他吗?”她安静地说道:“我不恨他,大概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了吧,他越来越优秀,而我呢,渐渐地退化了,难怪他会讨厌我。我没有什么,只是可怜了玄月,她从国外回来,知道了离婚的事,大哭过,也找过她爸爸理论过。可是,呵,离婚的事,哪有她说的那么容易。说复合就复合吗?从那之后,她每天总是闷闷不乐,也不怎么爱和我说话了,后来,连家也很少回了。”她黯然地低着头。孟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安慰这个受伤的女人。他一个年轻男人,是绝不可能体会到像她这样的女人受到的伤害的。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孟阳,如果你能联系上她的话,或者碰上她的话,就多和她说说吧,或许,她会听你的。”“我...”,孟阳犹豫,最后道,“好。”孟阳答应她,全不似她想的那般:许是朋友一场,多少顾念旧情,其实他只是在那一刻单纯地觉得她这样一个母亲可怜而已,她让他想起小怜来,小怜也同她一样,有一个母亲的可怜,有一个女人的可怜来,包括清和也是如此。她们都是这样,离过婚,却不得不坚强起来,好好活着。
不久,孟阳走在一个人比较少的街道里头,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和几个穿得“潮”的男生搂抱着走过来,头发烫成了大卷,披散着,穿着黑色紧身裙和一双白色高跟鞋。等靠近了,他认出那个女人就是玄月。玄月也看到了他,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便移走了视线,装作没看到他,继续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举止暧昧。孟阳知道她在有意躲闪自己,等走过了,突然转过身来,叫了一声:“玄月。”玄月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着,孟阳放大了声音道:“宋玄月。”玄月转过身来,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事?”孟阳淡淡地说道:“你妈在找你,你知不知道?”玄月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你要是关心她,你去照顾她,你去做她的儿子呀。”孟阳径直走向玄月,抓住她的胳膊,想拽她走,那几个年轻的男人走过来拽住了孟阳的领口,恐吓道:“松手。”孟阳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放手。一个男人便挥起拳头准备朝孟阳的脸砸去,这时玄月道:“别打他。”那个男人看向玄月,玄月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就回去。”那个男人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孟阳一眼,道:“给我小心点。”说罢,他便和那几个人走了。
孟阳松了手,道:“你不应该在这。玄月哼了一声,道:“我不应该?我不应该,那我应该怎样,你告诉我呀。”孟阳没有回答,玄月吼道:“你说呀,我应该怎样,你说呀。”顿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你连你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你连你自己的家庭都管不了,又凭什么来管我?”兴许是这句话刺激了孟阳,他看向玄月,孟阳的眼睛里是复杂的,她说不清那双眼睛里是什么。孟阳再没有多说,转身走了。玄月自悔有些失言了,她看着孟阳的背影渐渐远去,那背影很熟悉,也很沉重,她哭了,不知道是为他哭,还是为自己哭,或是为他们两个人的过去哭,又甚至都有。
玄月听见有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淌着泪痕,看见是孟阳,玄月仍是没有松口,道:“回来干什么,看笑话?”孟阳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站着,看着她。玄月转过身,准备离开,当她经过孟阳身边时,孟阳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淡淡地说道:“放开我。”孟阳没有松开,玄月推了他一把,吼道:“我让你松开,你听到没有?”孟阳淡淡地问道:“你还是从前的玄月吗?”玄月停下了,呆看着孟阳。孟阳平静地说道:“从前的玄月,温柔,美好,善良,只是站在那,就让人喜欢,很多人,包括那么优秀的思源。”
玄月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眼泪大颗地落下来,孟阳松了手,递给她纸巾,玄月接住了。孟阳没多说,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这么哭着。过了许久,玄月开口道:“我爸妈离婚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我可以说服他们和好的,可我根本做不到,我不想回家,那个家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孟阳冷冷道:“所以呢,所以你就每天这么堕落?”玄月突然看向他,道:“对,我是堕落了,你走吧。”玄月转身走了,孟阳突然吼道:“宋玄月,你就这么脆弱吗,这么点事你就承受不了吗?”玄月转过身来,吼道:“我就是脆弱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她的眼眶溢满了泪水。孟阳质问她,道:“那我算什么,我就应该去死吗?”孟阳似乎因为玄月的脆弱回忆起了往事,触到了心灵变得恼怒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玄月意识到孟阳真的动了怒,没有回答,默默流着泪。孟阳淡淡地说道:“我曾经就像你一样,不明白,想改变,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们没有人知道,那一副体面的完好的外表下是怎样的破碎。我每天质问老天,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经历这些破事儿,我多希望自己死了。我每天看着你们,为什么你们就能这么容易地笑,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一个从灵魂里荡出的笑竟这么奢侈?每天,我看着外面,真的,一片叶子,一朵云,甚至就那么一丝阳光,都能击碎我的灵魂,置我于死地。可我不甘心哪,我凭什么不配活得幸福,我凭什么要被他们,被这些破事儿拖下污泥里。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我做一个双面人,我一直等着,等着外表的我可以战胜我的内心,从污泥里爬起来,我真的好想随心所欲地大笑。”玄月溢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孟阳,中间隔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却觉得很陌生又很冷。她知道孟阳不怎么爱说话,孟阳对别人也同样会笑脸相迎,对她会很温柔,她一直都以为孟阳只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她不曾想过,孟阳的心是这么复杂,这么硬。孟阳道:“玄月,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肮脏到极点,但是心不可以,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玄月,你体会过幸福,那就用自己的手去创造幸福。你的爸爸妈妈也不会给你真正的幸福。”玄月的心感觉很痛,低声说:“孟阳,你...我对不起你。”孟阳道:“你不用道歉,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玄月静静地看着孟阳,她不知道他的心里还承载着多少东西,可是过去的自己竟然没有好好地去关心他,如今再见面,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也没有再去计较,她以为自己会没脸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