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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相思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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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王府中,忘忧被喂了些医官开的醒酒药,已不会呕吐咳嗽了,却仍在昏昏沉沉睡着。
知道她无碍,北原飒才更了衣,又令寝殿中的侍从退下,亲自看护起她来。
目光扫到她绯红的面上,他想到方才医官说的。
“忘忧姑娘不胜酒力,又忧思过甚,酒气忧虑一时凝结于心,这才引发呕吐剧咳,继而昏睡不醒。”
“待酒气散去,便能醒来。只这忧思,可轻可重,长久凝聚于心,始终对身子百害而无一利。需得尽早排解了,方为上策。”
他落座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拿起丝帕,为她轻拭额上的汗。
明明入了深秋,她却已是大汗淋漓,便连昏睡中也出着虚汗。
她紧皱着眉,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呢喃什么。
他附耳听了,只隐约听到简短的几个字。
“......不可......我有阿飒......珍重......”
他抬手,想抚平她紧蹙的眉,她却始终皱着。
经过上次的刺杀事件,他总担心自己护她不及。
王府中护卫如云,他并不担心。
可若在府外,变数过多,他始终放心不下,又不愿将她终日拘在府里,只得吩咐府中侍卫及暗卫,务必在她出府时,一明一暗加以护卫。
今日,她出府久而未归。
他正着急,却有护她的一名暗卫来报,说她此刻正在王府不远处的酒楼,一壶接一壶地饮酒。
暗卫这才觉得不妥,留下一人继续护卫,另一人则赶来王府禀告。
暗卫一并将她在长街偶遇小童,助其寻找父亲,在王府门前找到其父却避而未见。
侍卫说小童父亲也是奇怪,四处焦急寻她,她便躲进酒楼喝起了酒,直到当下。
他彼时呼吸一窒,想起今日便是南宫府使臣抵京的日子。
使臣名唤井泽一,他认得,却并不熟悉,只从前在敌营被俘时,隐约见过几面。
而忘忧她,与井泽一之间,彼此却是极熟悉的。
二人的过往,他从未当面开口问过她,却始终忍不住,派人做了调查,知晓了二人从前的离合悲欢。
那些故事,令他欣羡、心惊、心痛,便是用可歌可泣也不为过。
他不再多想,快步走向府门:“调一队侍卫,随本王去酒楼。”
北原飒收回思绪,将忘忧额前被汗水浸润的碎发小心拭干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忘忧,我知你与他的过去,也知你如今对我的真心。你如此重情,即便想忘了过去,也不那样容易罢。”
“别担心,我不会怪你,更不会弃你。来日方长,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彻底放下过去。”
忘忧醒来时,窗外已然黑透。
寝殿里各处燃点了灯,将各处照得清楚。
她很容易便看清,在床榻边陪着的不再是北原飒,而是冬姑娘。
冬见她醒来,似是舒了一口气:“昨日医官说你不久便会醒来,谁知今日才醒,现下都已亥时了。”
说话间,已起身为她倒了杯茶水,递来给她。
忘忧点点头,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不知将茶盏放在哪,索性在掌心捧了,有些惭愧:“有劳了。”
顿了顿,她继续开口:“阿......王爷呢?”
冬自她掌间拿走茶盏,起身放回桌上,又走近床榻,声音愈发柔和起来:“你我相识甚早,不必如此拘束。若能如从前在军营中那般相处,才是最好。”
忘忧又点了点头,想到从前在阿飒军中,对冬既忌惮,又不敬。冬并未怪罪,反倒帮了她许多。
她勾起嘴角,浅浅笑了:“好。”
见她笑了,冬不知怎的,心下生出些许愉悦来。
“主上昨日守了你一夜。今晨天才亮,宫里便来了人,传召主上进宫,商定后日王上的寿宴之事。主上另需与各将军府的使臣议事,明日许是不能回府了,特意让我留下告知于你。”
见忘忧点点头,冬继续开口:“各将军府的使臣都已到了,南宫府那位......也已抵京,现在驿馆住下了。驿馆人多眼杂,又夹杂着各方势力,你去那处并不方便。”
“后日王上寿宴,使臣都会面圣恭祝,宫中上下必定繁忙,不会有人注意许多。届时主上会派人回府取寿礼。你若......想见那人,便跟着进宫,在宫中与他见上一面。”
忘忧收敛了面上浅淡的笑。
过了许久,久到冬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才轻声说了一句:“嗯。”
当夜北原飒未回府。
翌日天才微亮,忘忧便醒了。
不在他怀里的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身侧他常躺的位置空空荡荡,她的心竟也觉得空落落的。
她再睡不着,索性起了身,自行简单梳洗了,打开对着□□院的窗,落座在窗前,看起窗外晨暮来。
前庭院廊下,是满铺着的青石地砖,平整宏大,显得很有气势。
□□院廊下,则是软泥细沙,其间用卵石砌了小径,又在各处植了花草细竹,显得雅致有趣。
晨间雾气变得淡了,霞光从天边洒落下来,为□□院里的花草渡上了层浅淡的金黄。
有些金黄,被花叶上的露珠截断了,散落在四周,散成浅浅淡淡的虹。
忘忧心下欢喜,急急去殿中的桌上倒了杯茶水,又折返回窗前,指尖蘸水,在窗前的小桌上涂画起来。
她抬首看景,又俯首绘景。抬首俯首之间,能看见她眼内的闪光。
她想起,在她最初醒来时,北原飒知她从前最爱作画,便为她齐备了笔墨纸砚。
笔是上好的羊毫,软、硬、粗、细都有;
墨是油烟贡墨,坚实细腻,色泽黑亮;
纸有厚而硬的,着墨不易洇散。亦有薄而软的,水墨渗沁迅速;
砚是顶级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
甚至连炭笔也为她烧制了两箱。
柳枝的、杨枝的、槐枝的、桂枝的、樱枝的......
似是将所有能叫出,或不能叫出名字的林木,统统烧制了个遍。
她心下震撼,又生出许多感激,却迟迟不愿作画。
北原飒未再勉强,只令侍从将他长久以来的用心搜集,好好存放在库房里。
彼时他说:“日后若想作画了,便可随时取出来画。”
她一边想着往事,一边在桌面上蘸水画着。
不过片刻,窗外的景,便跃然在窗内的桌上。
虽少了些精细,却多了丝洒脱。
她弯了弯唇角,浅笑漾了起来,兀自在心中低语:“阿飒,如今,我想要你陪我作画了。”
晨暮全然散去,阳光照耀下来,映在窗内桌面上。
暖阳里,桌上水作的画,正熠熠生辉。
整日,忘忧都未出寝殿的院子,一会在殿后的花草间捣鼓,一会往返于前□□院。
院里的侍从要上前帮忙,也都被她婉拒了。
直到侍从阻止她靠近井边,坚持要为她送水,众人才在殿后廊下看清了,那是她独自摘下的万千朵小巧雏菊。
她亲自将雏菊淘洗干净,在院前庭院里铺了开阔白布,晾晒起洗净的雏菊来。
深秋的太阳仍有余威,她戴了帷帽,隔一阵便将雏菊翻动一遍。
夕阳西下,阳光刚变得微黄,她又将雏菊整个收进白布里,生恐沾了一丝露汽。
一日下来,她身子疲乏不堪,心下却很是愉悦。
她不多想、不多盼,只做着眼前事,静静等着北原飒回来。
刚入夜,太色还未黑下来,寝殿内外便有侍从点了灯。
那是北原飒知她怕黑,很久以前便在王府下的令:冬日,寝殿比别处早点灯一个时辰;其它时候,则早点灯半个时辰。
这些灯火,比别的殿细密了许多,也是从前他令人新添的。
寝殿内一片通明,便连墙角旮旯也都清晰可见。
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少了他的陪伴,多少有些落寞寂寥。
当夜,北原飒未能回府,却派了侍从,带回一封小信并一碟糕点。
小信上有支小巧的莲蓬,用细绳绑了,附在小信上。
小信是北原飒的笔迹,记的是小事,她却甚喜,眉眼含笑的将小信看了。
忘忧:
见字如唔。
宫中时日,繁忙无趣。偶见御园残荷,念起盛夏与汝同游孝子山,甚幸哉。
遍寻只得此小莲蓬能入眼,愿汝见之如汝名,暂忘烦忧。
膳中糕点恰有芙蓉,邀汝同鉴,与珍馐斋的,比来何如?
飒
忘忧细细将小信看了数遍,便连落款也不曾落下。
他的落款笔画较为稀疏,既是飒,也是立风。
她将贴身戴在胸前的玉佩取了出来,玉佩之上的字同样稀疏。
飒是北原王府之主,是北原朝廷权倾朝野之人。
立风只属于二人,一直只是她的。
便连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自己眼中的微光,渐渐细密闪亮起来。
她拿过一块糕点,见到它栩栩如生的模样,想到几日前,他对着被压得模糊的糕点,也能吟出诗、作出对,禁不住浅笑起来。
咬下一口含在嘴里,明明没有味道,她心下却觉得甜丝丝的,似乎闻到了久违的荷香。
这夜,她握着小信,较昨日倒是睡得踏实了些。
夜间虽然多次醒来,辗转着看看小信,便也又睡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
她起了身,径自梳洗了,用了些早膳,将昨日收好的雏菊又满怀抱到殿前庭院,摊开白布晾晒起来。
雏菊还未全然摊散开来,冬便匆匆到了殿前。
见到满地金黄,她面上有些惊讶,并未说起此事。
“忘忧,主上派来的人正在库中取寿礼。你快些随我去换了宫装,一并与他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