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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除祟(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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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领着他向前走去,整个房子内部很安静,里面没有任何下人,诺大的建筑内只有他们两个在走,顾泽好像对这里的安静与一切并不关心,只是如常态般向前走去,木质回廊传来二人的脚步声,顾辰彦倒是颇有兴致,止不住地四处观望,倒不是说他没见过这样的建筑,恰好相反,他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的,他只不过是看看这里与别处有无很大的分别。
建筑内部倒也不像外面那样摆两个石狮子那样雄壮威武,倒是更符合普通江南水乡内敛含蓄的建筑风格,木质梁架仅有一些少量的精美花纹,内部整体色彩偏明亮,木质结构刷上褐、黑、墨绿等深色系色彩,与白墙黑瓦相照映,色调雅素明净,白墙上开了三两扇窗户,以镂空雕镂为主要装饰,既不失美感,也保留了窗户原本的作用。
虽然外表看着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顾辰彦自小便对这些建筑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虽然教书先生的话是一个不听,但是建筑类的古籍也没少看,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用在学习上的爱好了。
他细细观察,力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那一丝怪异。
走着走着他突然惊醒,联想到那两个石狮子和那扇突兀的大门,感觉到这幢建筑就像是南北杂糅一般,好像是有人闲来无事随意捏造的。
“这地方,怎么这么奇怪?”顾辰彦追上顾泽,询问道。
“之前去了一次北方,觉得他们的建筑挺有意思的,就融合进去了。”顾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有些清凉的声线在顾辰泽耳边回响。
“这梓人不太行啊,这南北不同的风格完全没有过渡,就似简单杂糅般的随意拼接,细节虽然十分精美,但是这是艺术,不是缝合的破布!”顾辰彦无语吐槽道。
“……好专业。”顾泽顿住了,沉默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过头,默默给出了评价,似乎是觉得很有道理,他略带一丝尴尬的开口:“是这样吗,我还觉得挺好看…”
“…你的审美也挺奇葩。你就像那种暴发户,什么好看用什么,都不考虑整体。”这次换到顾辰彦来鄙夷了,被人嫌弃了一路,这次总算是掰回了一局,“肤浅。”
“那我下次调整一下,找点专业的人来?”
“换个好点的人,别整些虚的,整些又实用又好看的不行吗,要融合,要无缝衔接!”
“…哦。”顾泽顿了一下,不过又想到了什么,“所以你不学习就天天研究这些东西?”
“…思想不要那么古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顾辰彦反驳道。
“那也必须以学习为基础!”
“…老古董!"顾辰彦暗骂道。
二人心思各异,就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中,时间过得很快,飞驰而过。
顾泽突然站定,突然的急刹弄得顾辰彦措不及防,一头差点撞到柱子上,急忙调整身体,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眼前是悬崖峭壁,不见底的幽深传来一声声鸦啼,缭绕的云雾一层接一层,残枝断崖交错,崖壁上缠了一圈圈碧绿色的爬山虎,有些已经败坏了,雾气从崖底翻涌上来,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虚空和湿冷在这里交织。
顾辰彦被湿冷袭击了骨髓,打了个哆嗦,他搓着自己的胳膊,转头向顾泽询问:“这是啥?好端端个房子里冒出个悬崖?”
顾泽沉默了一瞬,好似是在仔细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装逼。”
顾辰彦:???啥玩意?
“就是显得我很厉害的意思,我一朋友教我的,说这样很高大上,显得简洁又高冷。”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所以我们该怎么过去?顾高冷?你的房子,你给个办法。”
“嗯?哦,你说我?就这么走啊。”顾泽说着就往前踏步,一脚扎在那片虚无。
顾辰彦心里一惊,想要拉住他,但他已经走出去了,顾辰彦本来以为他会直直地坠落下去,掉到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
但很明显他低估了顾辰彦的脑洞,顾辰彦一踏上去,就仿佛站在冰面上,在空中滑来滑去,无比丝滑,他甚至趴下来,用脖子梗着前进。
…佩服。
不过,一个大活人在云端跟个蚯蚓一样拱来拱去,真的很诡异好吗?!
顾辰彦表情复杂,单薄的嘴唇抿成了波浪,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这条“滑道”。他本来以为他能稳稳当当站在上面,没想到,脚刚一触到实物,就“唰”地滑了出去,他赶忙绷紧脚尖,才不至于劈叉。
他就以一种诡异又荒诞的姿势呆在上面,动弹不得—不是他不想动,是他真的不能动!
他想喊顾泽,但他怕他的嘴一动,他就难以保持平衡了。
他大概在“冰面”上和自己的腿僵持了一小会,他的腿感觉快要硬化了,顾泽终于发现他了,他停了下来,缓缓向这边蠕动。
顾辰彦本来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可是 ——为什么他开始颠笑了啊?!一抽一抽的,像个傻子一样指着他。
他就那样抽搐了一会,才慢慢的往这边滑动,来到顾辰彦面前,却突然抓住顾辰彦的衣袖,往下一带,打得他个措不及防,“咻”就滑下去了,四仰八叉的躺在云间。
“来,学我。”说着顾泽便给他做示范,如何像一条蚯蚓一样拱来拱去的蠕动,“这样是在这里移动最轻松的方法。”
…可是真的很像蛆啊!
顾泽撇了撇他,语气突然有些严肃:“人放不下面子,会少很多乐趣的。”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辰彦只得照做。
然后就出现了怪诞的一幕:两个大活人像蛆一样蠕动,还梗着脖子,他们动着嘴皮,话中带锋,不依不饶。
不过下面真美啊,顾辰彦有些感慨与心旷神怡。
虽然还是有些阴森,但总比灰蒙蒙的山峦好看多了。老鹰在他们身下低吟盘旋,夹缝中的枝丫也争着向上,阳光热烈而明媚,刺得人眼睛发胀,但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热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远处的屋舍渐渐逼近眼前,顾泽将手搭在崖边,一发力,把自己的下半身往前带。顾辰彦也学着他的样子,使劲将自己往上拖拽。
他们现在就像两个下半身残疾的人一样,全靠手肘发力,脖子使劲,是不是还要点一下头来辅助前进。
他们总算是把整个身子搬上去了—顾辰彦被拉了一把,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坐在悬崖边,望着对岸,往来距离也不算远,但不用常规方法过来真的很费劲。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得弄个空中冰道?”顾辰彦话中带着埋怨,毕竟着幢房子是顾泽设计的,他皱着眉头,等待着顾泽的下文。
“因为好玩。”言简意赅,话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但总觉得有些滑稽。
……?我爬了这么久,你告诉我你弄这个东西是为了好玩?!有没有良心了啊!
顾辰彦现在真的很像冲上去把顾泽的脑袋削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顾泽注意到旁边人危险的目光,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过分,于是他被迫改口道:“哈哈,假的啦,其实是为了给小偷一点心理上的震撼。”
……这个理由倒是合理许多。
所以,这里是有什么呢?竟让顾泽如此看重。顾辰彦如是想到。
一抬头,却发现顾泽伫立在屋檐下,定定的望着前方,他的眼神中似有一些抹不开,去不掉的淡淡忧伤。屋檐内是长长的走廊,深不可测,光被吞噬了,但其中似有寡淡的烛火,微微飘荡,顾辰彦见了,却总觉得眼熟。
他不知顾泽在想些什么,却也头一次见顾泽露出如此神情——虽然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天,但顾辰彦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层藕断丝连的关系。
正在他思索之际,顾泽却先出声道:“走吧。”
顾辰彦总觉得顾泽比他知道的多得多了,他真的有很多话要说,要问。
但,话到嘴边,却失了声,因为他仿佛在这里,穿透了顾泽的人生。
他随顾泽踏进门内,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泽一挥手,灯光似繁星。这里一看就不常有人来,有些地方已经落灰。
但越靠近那些个小隔间,陈旧的气息就越淡,好似有人经常来似的,每一处砖瓦都细细擦亮。
穿过一间间屋子,顾泽不经意往里面瞥了一眼,青灰色的香来回波动,缠绕,其味只是被陈旧的气息掩盖了,三炷香袅袅,绕着刻着字的碑,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写满了那个人人的生平,被擦的锃亮。
一间间屋子,一炷炷香,环绕着这间大屋子,三十六间房,摆满了历史的陈旧与过往的悲哀。
所以,这里是……灵堂吗?
死者的灵魂在这里安息,往日的残杂于灰中缥缈。
好熟悉啊,顾辰泽想着。
不过,要是爹娘的灵堂也能这么大就好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安静地往前走着,昏暗的灯光似乎点亮了历史的风沙,显得静谧而沉重。
顾辰彦不知道顾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这里,对他很重要。
“他们是谁?”顾辰泽问道。
“我的家人,也是——
英雄。”
英雄?这个词对于顾辰彦来说太陌生,他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英雄。
他现在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翻不起什么波浪,他只在儿时流浪的时候见过露宿街头的人们在睡梦中死去,那是他唯一见过的死亡。
“什么是英雄?”他这么问道。
顾泽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突然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的。”
顾泽领着他继续向前,到了尽头,却是一间大屋子,灵台上摆满了贡品,层层叠叠的名字铺满了台面,三炷香轻轻飘扬。
最前的两个,灯光灰暗,顾辰彦没有看太清,只依稀瞧见了“母”“父”二字,想必是顾泽的父母了。
顾泽“唰”的就跪了下来,顾辰彦也云里雾里的跟着跪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对逝者的尊敬吧。
顾辰彦学着顾泽的样子拜了三拜,起身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有个与众不同的名子,叫沈什么的,本来以为或许是顾泽母亲那边的,但他的母亲分明姓“孟”啊。
竟如此重要。一个外人入了本家祠堂,不是亲戚,就是嫁娶。
但,这是谁呢?
顾泽沉默很久了,望着牌位,眼眸中似有波光涌动。
他似乎在向他父母祈求着什么,是宽恕吗?
良久,他从灵台旁取出一个盒子,微微叹气,“本来不想再打开它的,现在来看好像不得不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