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胡闹。”
当朝的女皇,也就是常芷夕的母亲,在御书房里穿着明黄色的凤凰纹衣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头上没有别的发饰,只有一根木簪插在发髻。她坐在御案后,本在伏案批文,手指间还沾了黑色的墨迹,听常芷夕絮絮叨叨说完后,毛笔啪地一下,拍在了桌上,脸色明显变得严肃起来。
常芷夕向来对身为一国之主的母亲既敬畏又依赖,即便是重生再见,中间仿若隔了几百年的光景,那种感觉依旧没变,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听着她训斥自己的话语,还是那么熟悉,又无比怀念。
“你把婚姻之事当作儿戏,胡作非为,荒唐至极。平时你乱来,我不说你,此事牵扯复杂,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御史大夫和大将军在朝中都位高权重,他们两家联姻,本就是天作之合,我为他们赐婚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倒是你,在其中胡乱搅合,我该如何说你才是?”
常芷夕挪到她旁边,抓住她的手,亲昵蹭了蹭:“母亲,我不想让你为难,此事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这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缪岚对此是什么态度?”
常芷夕一五一十说道:“他没有什么反应,对他而言,新娘子是谁都一样。他帮我遮掩,还有个原因,是我答应了他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暂未提及。”
“条件未开,便一口答应,芷夕,我何时教过你这么做事?”女皇也是被常芷夕气极了,拨开她的手,站起了身,她对着御书房内那棵罗汉松负手而立,“这大将军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竟然会随着你的性子,跟你一起胡来……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随我一起来的,人在殿外。”
“让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常芷夕应了一声好,却磨磨蹭蹭不肯去叫人,:“母亲,方才我说的宰相,一定要提防……”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叫人吧。”
母亲对国事向来慎重,却从未让常芷夕参与其中,以前常芷夕会好奇问上几句,都会被母亲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打发。这次也一样,但今时不同往日,常芷夕走上前,继续说道:“宰相和皇叔可能勾结,企图逼迫母亲退位,此事绝非小事,定要细查下去。”
“谁告诉你这些?倘若只是你的揣测,就不必再说。”女皇执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催促道,“去叫缪岚进殿,我有事需要单独与他谈。”
常芷夕:“我不进来了吗?”
女皇没回答,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副表情……常芷夕心领神会,把还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
御书房外,缪岚背着手,仰头望着天上飘动的浮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兴许是从小出入军营,即便是走着神,依旧身姿挺拔。
常芷夕走过去,缪岚顺势转过头,他淡青色的锦服跟常芷夕的衣裳似乎是同样的料子,两人并肩时,颜色几乎融入一体。常芷夕有丝怪异的感觉,但很快又消散了。
常芷夕转达了母亲的话后,留在了殿外,她看着缪岚大步进了御书房,心想他们谈论的话题应该是与自己有关,可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
母亲不让她进去,但都这种时候了,她真的要听话吗?
常芷夕手指落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用力一推。
**
兴许察觉到动静,原本还有话语声的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常芷夕绕过去,母亲已经坐回到了御案后,而缪岚端正地站在一旁,身形纹丝不动,但目光迎着她,直到人在跟前站定。
“母亲。”常芷夕叫了一声。
女皇摆了摆手:“其他不必多言,接下来我要问的话,你必须一五一十回答。”
缪岚行了礼:“陛下请问。”
“你与计晨芙如今已完婚,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婚事都不能取消,这是其一。芷夕贵为公主,就算婚嫁,只能做正妃,且所嫁之人不可另娶,这是其二。缪岚,还是方才那问题,你当着芷夕的面再回答一次,计晨芙如今是你光明正大的正妃,你可以完全不用理会芷夕的胡闹,继续跟计丫头做夫妻,如何?”
缪岚:“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臣只认规矩,既然与臣拜堂成亲,喝交杯酒的人是公主殿下,那臣便认公主殿下。只是陛下说的那两个前提,臣暂时还无法解决。”
女皇点点头,手指在案桌上轻轻一点,看向常芷夕:“既然缪岚已经表态了,那你当如何?”
你当如何?
常芷夕不甚明白其中何意,但看母亲正容亢色,似乎这是个莫大的决定。而缪岚表情毫无波澜,但目光从头至尾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
对缪岚而言,娶谁都一样,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嫁谁都无所谓。
但嫁给缪岚,至少还能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那常芷夕的答案便不会改变:“自然是愿意。”
计晨芙虽已被牵连进来,但临门一脚,她来跨了,能让计晨芙好受些。
缪岚眸光一转:“只是愿意?”
常芷夕奇怪回望他,心想不然呢?
缪岚还要再说,却被女皇摆手打断:“芷夕从小便对这些事迟钝,能让她为了他人行事,已是令人刮目相看了。缪岚,你年长几岁,可多多引导她,为人妻者,可不只是一句愿意便能成事的。”
女皇发了话,缪岚自是不敢多问,只得点头应是。
女皇继续问他:“缪岚,今后你待你妻将如何?”
缪岚:“自然是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女皇:“好,记住你说的话,切记不可食言。”
不同于昨日声势浩大的婚礼,眼下清风明日,熏香烛火,有见证的长辈,还有彼此的承诺,仿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成亲之礼。
常芷夕心神微动,可念一起,眼前又浮现当年她被射杀时的样子,那种穿心而过的疼痛和麻木,让她冷静了下来。
耳畔,女皇又说道:“今日起,计府丫头住进缪府,如今整个皇城的人都盯着你们,就算是逢场作戏,也得做全了。芷夕,你且去江南躲一阵,等这阵风头结束后……缪岚,到时你们二人该如何,就不是我能掌控得了了。”
“不可。”常芷夕急道,“我不走。”
只有十四天了,她不想再看一次母亲被杀,她一定要阻止。虽说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倘若什么都不做,只顾自己死活,那她这次重活,便没了意义。
女皇:“你不走,留在皇城作甚。住进缪府,名不正言不顺,呆在你的公主府,指不定你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不会。”常芷夕抬手发誓,“我绝对不会。”
女皇很少见她如此认真又坚定,奇道:“你以前常常念叨江南风景好,你说你喜欢江南雨夜,早早就提了想再去,如今给你机会,你又为何非要留下?”
因为没时间了。
上一世,母亲被逼宫,禁足在长华殿内,常芷夕便没再见到母亲,母亲的亲信冒死前来送信,让她赶紧离开皇城,她拖到母亲被斩首,才狼狈逃离,甚至无法去看母亲的尸首。
眼下鲜活的人就在面前,她绝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常芷夕道:“世事难料,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想自己后悔,我想留在母亲身边。”
灵魂时的常芷夕,时常想起母亲。
她生前最后见到母亲,是在计晨芙大婚后的第二天,她心里烦闷,跑到御花园中,掐下一朵又一朵开得正艳的芙蓉花。
芙蓉花是母亲最喜爱的花,下早朝后的母亲总是会来御花园中,赏一会儿花才回御书房。那日母亲也是下早朝过来,瞧见了地上的残花败柳,很是生气,让人拿来了戒尺,重重打了常芷夕手掌心。常芷夕也生气,掌心疼,心也疼,用脚狠狠地踩坏了好几朵花,最后被母亲罚站。
烈日下罚站,十分幸苦。
常芷夕自找罪受,又不肯服软,硬生生在烈阳下,站足了两个时辰。她头晕眼花,宫女们贴心送来冰凉的莲子羹,这是母亲特意让御膳房准备的。母亲到底还是心疼她,可那日两人斗气,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后来,在无数个夜晚中,灵魂的常芷夕想起那日的情形,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她生计晨芙的气,跑去御花园撒什么野,还破坏母亲喜爱的芙蓉花。为什么不好好跟母亲说说话?为什么不去御书房陪陪母亲?就算母亲批奏折,无暇顾及她,她也该留在那里的。
“这世间许多事,错过了便错过了,覆水难收,追悔莫及,我不想留下遗憾。” 常芷夕目光中泛着泪花,“母亲,我从小到大都听您的话,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江南的事遇到那么多阻碍,因是您让我做的,我咬着牙也做到了。如今,我就只想留在皇城,想多陪陪母亲。”
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女皇,头发白了许多,她日理万机,伏案批文,常常废寝忘食,这些年来,她们母女关系虽好,但相处却极少。大概觉得亏欠,女皇对常芷夕十分纵容,也因此养成了她骄纵无礼的习性,如今从她口中听到这些话,女皇欣慰不已。但她并未立刻应答,倒是像陷入一个极难的抉择,沉默思索着。
半炷香后,她才出声,问缪岚:“这几日,可否保证她安然无恙?”
缪岚没有立刻回答,他也犹豫了。
但很快,他还是说道:“请陛下放心,既然我已承诺过,就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