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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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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婆媳关系是一大难关,但我今天的客户和婆婆的关系便处理得很好。新娘换好婚纱,起遮挡作用的布帘缓缓拉开,新郎抿唇皱眉看不出喜怒,显得新娘脸上的娇羞有些尴尬,她拘谨地问:“还可以吗?”

      场子冷着,新郎正准备摇头说凑活,便被一旁的亲妈捶了下后背:“你挂着个脸做什么呢,这还不好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嘴笨的儿子。”

      “妈,你表现得太喜欢待会儿不好砍价了。”

      当妈的在儿子无奈又急切压低的提醒声中,反驳道:“砍什么价,再贵也买,小舒这辈子就穿这一次婚纱,你这花的不是衣服的钱,是对她重视的态度!”

      笑靥如花的新娘被婆婆拉着手,听对方上上下下夸了一个遍。

      我在一旁盯着,简单捧了几句场,移开视线时,扫见林薇也正盯着这处。

      林薇来得早,已经试完,正坐在休息区等万崇结账回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家婆媳间融洽的气氛,眼神里无言的情绪在流动。没看一会儿,她垂下眼,低落难掩。

      万崇回来,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累了吗?那休息会儿再走。”

      林薇抿着笑,轻轻摇头,说:“没事。我去趟洗手间。”

      万崇应了声好,面露狐疑。

      等她身影消失在洗手间的方向,我才在万崇迷茫的眼神中,询问:“婚礼那天,叔叔阿姨会来吗?”

      万崇看了我一眼,然后随着我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代人。

      那位新郎看着不太善于言辞,笨拙死板地表达着爱意。新娘则完全不怪罪,全程表现得体贴周道,不难看出,是很般配的一对新人。

      更难得的是有一位通情达理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婆婆。

      ——林薇也想得到万崇父母的认可。

      万崇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视线收回时,嗓音跟着低哑下去:“我尽量让他们到场。”

      我和万崇都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动摇林薇赴死的决定,更不知道这个决定即将带来的蝴蝶效应,但万崇竭尽全力争取着一切可能的机会。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后悔自己此刻的这个自以为为他们好的提醒。因为万崇因此错过了一个最重要的时刻,错过了见林薇死前的最后一面。

      万崇是在一周后回晴荷的,他走之前特意联系我,问我能不能去医院陪林薇说说话。

      我自然一口答应。

      但我这次去医院,感觉林薇状态格外的差。不知道她是因为过度操劳婚礼的事本就略显疲态,还是我一进到那间病房看着隔壁换了病人的病床总想起小猛,先入为主的伤感印象产生的影响。

      我一度不喜欢病房的气氛。

      那阵子林薇也不喜欢待在室内,大概是思念万崇,所以她频繁地看向窗外,一会儿问我池塘里的荷花败了吗,一会儿又问我外面热不热夏天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推着林薇在楼下的小花园晒太阳,陪她亲自感知大自然季节更替时的微妙变化。

      蝉鸣始终不歇,骄阳高挂,夏天却是快要结束了。

      而秋天,是他们举办婚礼的时节。

      林薇是在万崇回晴荷的第二天开始高烧不止的,那晚我在医院里陪床,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状态不对,按响呼叫铃叫来了医护人员。

      病房里人多到站不下脚,我退到走廊上拨通了万崇的号码,询问他忙完了没有。我是个还算幸运的人,长这么大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在工作中再大的场面处理起来也有条不紊,但此刻我承认自己慌了。

      大概是我语气听上去不对,电话那头的万崇急声问:“是小薇有什么事吗?”

      我放平语气,说了林薇今晚的症状,万崇不等我说完,便道:“我搭最早一班车回去。”

      我坐在门口,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个小护士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林薇让我进去,我才麻木又机械地起身,小腿软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病房里,林薇平躺在那,床头没有任何抢救仪器,鼻孔没戴氧气罩或者呼吸管,她就那样平静地躺在那,那双又亮又大的眼睛闪烁着冲我笑,很浅很美的笑,不似学生时代张扬,但依旧美。

      她就像临睡着前强打精神的样子,嗓音也是虚弱的。

      我过去坐下,努力遗忘掉她此刻的状态,尽量表现如常:“万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林薇说,“那我等等他。”

      我不敢做幅度太大的表情,因为我感觉自己脸部肌肉稍微一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便会涌出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口有人进来。我和林薇齐刷刷地望过去,进来的是护士,她来为林薇做基础的项目检查,温声细语地说着缓解情绪的话。我明明坐得很近,但仿佛耳朵被积蓄的泪水堵住了一样,什么也不听见。

      所以我不知道护士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话对林薇来说有没有用,即便林薇此刻笑得和煦而平静,表现得十分配合。

      护士来了不知道多少趟,我看了不知多少次墙壁上的时钟。我看着林薇入睡又苏醒,然后再入睡。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合一合眼皮休息一下。我害怕她睡着,害怕她醒不过来,所以我努力寻找着话题,不厚道地制止她入睡的意图。

      在我又一次看时钟时,林薇善解人意地说:“从晴荷回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多给阿崇一些时间。”

      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反倒是林薇安慰起我来了:“椰青,我一直没跟你八卦,那天在餐厅见到的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算。”我略一停顿,说得详细了点,“他是我公司领导,我和他还在了解阶段。”

      “这样啊。那你理想男友的标准是什么样的?他符合吗?”

      “我没什么标准。人合眼缘,靠得住就好。”我试图多说一些,避免林薇睡着,也减少自己对时间的过分关注。

      但林薇并不打算睡。她兜了很大的圈子,终于切入正题:“那你觉得阿崇怎么样啊?”

      我只当林薇此刻是精力不支,思维跳跃,没有深想,只道:“万崇挺好的。你们这段从校园到婚纱,从一而终的感情,很难得。他很爱你,你很幸福。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薇摇头,纠正我的话:“没有以后了。椰青,我能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的爱会随着我的离开而改变,不再是爱情,他终究会爱上别的人,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他的。”

      我张张嘴,想要劝她不要这么悲观,但半天没找到适合的话。

      林薇盯着我,语气认真道:“你喜欢他,对吗?”

      “我——”我急切地开口,想要否定。

      林薇并不在意这个答案,或者说她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只是笑了下,仿佛在说没关系,紧接着,她道:“请原谅我这个自私的不情之请。希望在我死后你能给他一点机会,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对他的判断。”

      我没想到林薇要说的是这件事,当即连忙摆头,说:“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我因为着急,有些慌不择路地承认道,“我学生时代是暗恋过他,但太多年不见,大家改变很多,感情也不是当初的感情了。我是真心祝福你们,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林薇说,“所以我才放心跟你说这些。如果他未来选择的人是你,我会祝福你们的,这样的话,至少我不会被你们彻底遗忘。”

      林薇笑起来很好看,但也很令人心痛,“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遗忘才是死亡的开始。我希望我将永远被你们铭记。我不是死了,而是存在于一个永远不会与你们再有交集的时间线。”

      万崇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局促不安,感觉多一刻也待不下去。

      林薇的决绝让我感到无措,我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嘱托感到幸运和如愿。

      护士又进来了几次,万崇依旧没有回来。

      当我查收着微信消息,询问万崇到哪里时,病床上的林薇眼皮虚弱地合住又睁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说:“椰青,我可能要睡一会。阿崇来了,你叫醒我。”

      当林薇的各项生理指标的数据归零,在监护仪屏幕上呈现一条笔直的直线时,我在悠长尖锐的滴声中,双耳阵痛,一度失鸣。

      当我终于听清医生陈述患者的死亡时间和原因时,我随之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

      万崇近乎是调动所有运动肌肉,发疯一样地赶来,冲进病房时,大口喘着呼吸,半天没说出第一句话。

      我在婆娑的泪幕中,模糊地看到万崇滑跪到病床前,失控地哭嚎出声,压抑、沉痛。

      “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这么难。”他的手捶在床沿,是骨头碰撞木板的响,身体的痛远不及精神的万分之一。

      我转身,不再直视,克制着哭声,哭得浑身发抖,耳膜共颤。

      万崇只迟了两分钟。

      这个时间可以两小时,两年,但不能是两分钟,万崇很长时间都在想,他在路上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这两分钟,成了他这一生的死局。

      他们计划秋天结婚,可北京是没有秋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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