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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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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主动打听,但同事有时会说起有关他们的事。

      那天在茶水间,同事端着咖啡过来跟我闲聊:“你这两个老同学挺奇怪的。”

      “怎么?”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不喜欢你的策划风格,或者你们合作过程中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闹了矛盾。所以这次你让司仪那事,我委婉地跟你那个姓林的同学提了一句,本想着说让她知道你在背后做的让步,让她记你的好,缓和一下关系。但我看她那意思,不像是对你有意见,还主动跟我确认,临时更换负责人在公司内部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说不希望你因此受连累。你不觉得挺有意思吗,不懂她为什么换人。”

      我垂眼,注视着百叶窗外的城市建筑,模棱两可地说:“大概是不想让老同学看到自己的难堪吧。”

      同事喝了口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叹道:“我新招的那个小助手为这场婚礼一个星期哭了八回。”

      “压力大?”我状况外地问。

      “不是压力。”同事是个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男人,对感情虽不是游戏人间的性格,但也没细腻敏感到这个地步,这次绝对是例外了,“不光她,这个婚礼策划得我都快抑郁了。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人呢?在一段感情中生死不弃这种土掉渣的话,竟然有人可以做到,真是美好又难得,”

      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我开始迫切地需要爱,明知这很难,但不计前嫌地埋头寻找着。

      我和尹珉发展得还算顺利,成年人的世界一段亲密关系建立时的告白总是千变万化,不止局限于“我们在一起吧”“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诸如此类。毕竟“今晚月色真美”在被夏目漱石用来表达“我爱你”之前,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形容景色的话。而熟男熟女热烈又含蓄,传情达意的方式有太多太多,为彼此留足了浪漫的激情和反悔的余地。

      抛开感情的纠缠和上位者的权柄,尹珉是个很不错的引路人。数年的阅历差让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解答我天马行空的疑惑。

      那些困扰我的,迷惑我的,在他看来恍如过家家般低级无趣,但他的教养让他很耐心地听我诉说、与我沟通。

      “有心事?”这天用餐途中,尹珉捕捉到我走神的状态,问道。

      我自知瞒不过去,也愁没人能聊一聊这些话,跟父母聊太沉重的话题担心气氛只会变得更沉重,而闺蜜是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对这种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哲学问题并不感冒,至于其他人,要么关系没熟到那份上,要么话不投机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白白浪费时间和情绪。

      尹珉的确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我因此很痛快地开口道:“我最近认识了个小朋友,是一位绝症患者,他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我最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一周后会死掉,那我接下来一周有什么很想完成的事吗?”

      “想出结果了吗?”

      我无奈摇头,但很快又点头,把手里的刀叉搁下,一副这事可有得聊了的表情,说:“这可就复杂了。我一方面想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世界,哪怕国内各个城市的省会都没有看几处,上学时要读书,毕业后便工作,每天都很忙,但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这段时间开始记录自己每天完成的事,具体到每个时间点做了什么,做了多久,然后在一天结束时复盘,试图定义这是不是有意义的一天。但意义是什么呢?我刚开始这份工作时,觉得见证别人的人生大事很有意义,但工作久了,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对权利和金钱并没有迫切追逐的欲望,我北漂打工为的好像便是每月获得的薪水。然后我又想,要不我辞职吧,把时间留在寻找意义上,做点更想做的事情,可我又想,一周后我都要死了,还这么折腾做什么,我用二十几年都没寻找到的更好的生活方式,难道最后这一周就可以找到吗。所以另一方面,我觉得,既然一周后我会死掉,那我这一周急着找意义的意义在哪里呢?我一定要寻找到点什么价值才可以安心地离开吗?我二十几年都这样好好地过来了,似乎也没什么有特别深的执念要做什么事。”

      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想到了万崇,万崇曾经是我迫切追随的人,现在他依然令人敬佩,值得追随,可我不适合那样做了。

      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但我觉得,面对这条叫万崇的河流,自己会踏入无数次,只不过,此时此刻,这是一个在道德层面上不允许的行为。

      所以我克制地。浑浑噩噩地逃避着。

      尹珉没让气氛冷场太久,接着我的话说:“因为你不是真的要在一周后死掉,所以你看不到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人的大脑中有一个部位叫蓝斑核,它连接着调节情感和记忆的区域,据说人死前走马灯的现象便是与此有关。人只有在濒死或者真正接触到死亡的那刻,才会引发大脑的某项活动和感知,脑海中的记忆以第三视角快速跨越人的一生,甚至会记起一些不曾记住的画面。人们会将那一刻的画面定义为自己的遗憾或者最重要的事。可能是年少不得之物,也可能是抱恨分别的人,如果侥幸活下来,那这便是他们穷极剩余时间都去追求的东西。所以,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重要的不是结果本身,而是这个过程。你不觉得,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因为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才衬得那些愉快的事格外的愉快吗?在我看来,根本不需要逃避,让其存在,起一个对照衬托的作用,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在别处找到意义。”

      我认真倾听,随着尹珉的话思考,学着顺其自然,好像懂了,也好像没懂,又好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糊涂假装懂了。

      这段时间我有心避着和万崇。林薇见面,正当我开始依赖跟尹珉的相处时光时,岂料今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遇到了。

      我和尹珉从餐厅离开时,正遇见在服务生引导下前来就餐的万崇和林薇。

      “巧。”万崇先停下步子,跟我打招呼。

      万崇手里拎着蛋糕,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高中时,这个时间正值学生放暑假,送礼物什么的不比在校时间方便,虽然我们同班但暑假里可能都见不到面。当年我为了给他过生日,这天一定会去他家的水果店买东西,千方百计地装作不经意发现今天是他生日,比如他爸妈给他订了蛋糕,比如有同学来送礼物,再不济我会问他一整天都在店里忙吗,然后万崇则说下午会跟同学出去玩,如果他不提自己过生日的事,那我会多问一句,你们放暑假每天都聚啊,然后万崇才会说今天是生日,所以特殊一点,我因此顺理成章地跟他说声“生日快乐”。

      我每每为自己的小把戏得逞洋洋得意,会在拎着水果袋拐过转角后靠在墙上开心好久,好像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

      如今回想,我才觉得,那完全是在感动自己。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八年的缺席,真的很久了,久到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所谓用情至深的感情。

      果然,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西餐厅的灯光布景讲究,俊男靓女往这一站十分养眼。我目光均匀平等地落在他们脸上,笑笑,最终视线看回万崇时,问:“过来吃饭?”

      万崇应了声“是”,没意义地回问了句:“你们吃完了?”

      察觉到万崇和林薇把目光投向我身侧的尹珉,我没打算介绍,只道:“对。”我想说“那我们就先走了,还赶时间”,但话到嘴边,没忍住关心了句,“最近还顺利吗?”

      林薇接住我的目光,说:“挺好的。”

      我喃喃了句:“那就好。”

      正当我再次抬步,作势离开时,林薇又一次开口:“你这段时间没去医院,小猛拜托我转达你,他说自己很喜欢你送的手办。”

      手办是那天我离开医院后托快递小哥送去医院的礼物,是小猛很喜欢的动漫角色的周边。

      提到共同的话题,我笑容才放松些,随口问:“小猛最近还好吗?”

      “他去世了。”林薇说。

      什么?我觉得自己耳朵陷入了片刻的失鸣。

      我今天还跟尹珉提到的少年,中二热血得让人感到纯真,乐观通透让我敬佩的少年,就这么再也见不到了?我突然开始后悔,这段时间为什么要赌气没去医院,或许我们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告别。

      很长时间过去,我都会想起那天林薇的神情。那是一种黯然又平静的光,前者是为了少年人的离世惋惜和悲痛,后者是坦然地接受自己也将死去的事。

      我突然明白,她接受这场婚礼,某种意义上,是选择盛装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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