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厂SSR收集指南》早安鸦

3、第 3 章

　　首先，他不能进监狱。

　　一路匆忙，牧野作还没来得及看游戏通关条件，但不用想也知道，通关前提一定是他还能自由活动。

　　他斟酌着开口：“我有瑞文科技的股份，那天是受邀去看十九层研究成果的。”

　　赌一把死无对证。

　　“预约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我提前一会，去食堂吃个早饭。”他垂眼，双手互相绞着，尾音轻轻颤抖，像是小声抽泣，“警官，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晕了过去，一醒来人就在那间小玻璃房里，身上全是血……”

　　他抬眼，泪眼婆娑，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警官，发生什么了，其他人还好吗？”

　　黑泽阵：“……”

　　审讯室里仅存的一盏灯就钉在他身后，光线直直照到牧野作的脸上，折射出眼中盈盈水光，戚戚然不似作伪。

　　黑泽阵面无表情，不久前激起的一点难以平复的情绪被这画面狠狠冲击，当场坠地摔得粉身碎骨。

　　我要吐了。他想。

　　黑泽阵不忍直视，挪开了眼，低头看档案。

　　“他被我感动了，系统。”牧野作得意哼笑，“我的演技太逼真了。”

　　系统麻木捧哏：“太厉害了。”

　　黑泽阵：“十二点到一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昏迷了。”

　　他毕竟是组织继承人，组织绝不会放任他沦落到蹲局子的地步。

　　接下来黑泽阵不论再怎么问，牧野作也只是一口咬定自己当时在昏迷，醒来不到十分钟就被押来警视厅。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其实没说谎。

　　接入游戏后，他确实很快就被警察抓走了；至于他作为玩家接入游戏程序前，主控角色在做什么，他哪里知道。

　　双方僵持着，都口干舌燥，心神俱疲。

　　黑泽阵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收起资料档案，起身离开。离开前，他深深看了一眼被铐住的青年。

　　牧野作茫然地和他对视。

　　黑泽阵攥着门把的手力道瞬间大了几分。

　　他忽然想到，监狱其实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铁窗、栏杆，消息闭塞，与世隔绝。

　　唯一的危险，大概就是来自狱友的霸凌。但这点也很好解决，他可以申请调岗到牧野作所处的监狱，专门负责他所在片区的工作。

　　甚至，他还可以筛选牧野作能接触的社会新闻，把组织和实验室的信息彻底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剥除。

　　一无所知、循规蹈矩地度过十年光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牧野作就算想起了过去，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们可以安稳、平静、幸福地度过余生。像过去一样，在圣诞节装点脆嫩的矮松树，在夏夜看璀璨的银河。

　　黑泽阵阖上了门。

　　……

　　银发警察离开的时候，顺手关了审讯室的灯。

　　牧野作坐在一片黑暗中，心绪沉沉。手腕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时刻提醒着他眼下的情况。

　　“我觉得他真的很想让我被定罪。”他说，“那个眼神，简直像刀子一样。我到底哪惹着他了？我明明无辜得要命。”

　　系统毫无感情地给予肯定：“嗯。”

　　“我担心他们伪造罪证。我被锁在这，太被动了。”

　　“嗯。”

　　“组织怎么还没派人来捞我，你不是说组织很厉害吗？”

　　“嗯。”

　　牧野作：“。”

　　牧野作真诚地评价：“你好没用，是我玩过这么多游戏里最没用的随身系统。”

　　系统：“……这是内测，很多功能都是封禁的。”

　　“兑换商城呢？拿出来给我用用。”

　　“你还没解锁，而且就算解锁了，里面也只有一些不中用的垃圾。毕竟是内测。”

　　牧野作冷笑：“别人的内测是测bug搞优化，你们家内测是上难度折磨玩家。”

　　系统没有反驳。空气一时间又寂静下来，牧野作靠在椅背上，想自证清白的方法。

　　半晌，他忽然出声，问道：“能想办法发个短信出去吗？”

　　系统斟酌两秒：“可以，但是最多十个字。”

　　牧野作：“足够了。”

　　……

　　顶楼一间办公室中，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鸣两声。

　　远藤信明放下手里的陶瓷水杯，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视线落在屏幕上的瞬间，他的眼神变了。

　　很短的一段话，落款是一个英文单词——RUM。

　　看完消息，他没有立刻删除短信，拇指指腹在手机边框摩挲着，神色莫名。

　　几秒后，他按下删除，拨出一个号码。几声提示音后，电话接通。

　　“瑞文科技大厦十九层找到的那个人，带到我这来。”他说，“还有负责审讯的、参与办案的，都不要留在总部了，调到其他地方去。”

　　“有人善后，你不用管。媒体逐利，无非钱多钱少的问题。”

　　……

　　灯骤然亮起，正半梦半醒的牧野作被刺眼的光照得一激灵，下意识伸手遮挡，镣铐被拽得哐啷一声巨响。

　　他虚虚眯着眼，只看清了个大概。

　　换了个人啊。

　　对方问：“你是牧野作？”

　　他点头。

　　对方于是也不再多说，取出钥匙解手铐。

　　带了好几个小时的手铐终于解开，牧野作边揉手腕边问：“接下来要干嘛？”

　　小警察冲他和善一笑：“请跟我来。”

　　于是牧野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几分钟后，电梯在顶层停下，门开了。警察恭敬地指引：“先生请，远藤长官在左手第一间办公室等您。”

　　牧野作不客气地推门直入。

　　光线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清晰可见。

　　“牧野君，久仰。”中年人眉眼带笑，眼尾褶皱堆叠，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和蔼，“我是远藤信明，暂任警视厅副总监。”

　　牧野作有些惊讶，在心中小小地嚯了一声：“组织手真长，都伸到警视厅了。”

　　隔着半张乌色金丝楠木桌，远藤信明倾身朝他伸出手，姿态极尽谦和，可以说是给足面子。

　　牧野作没应，他只是站定在半米外，平静地看着对方，眉眼沉冷。

　　远藤信明脸上笑容僵住，眼角狠狠抽动两下。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容依旧：“百闻不如一见，牧野先生仪表堂堂，不负盛名。”

　　“十九层的事情怎么处理？”牧野作不想和不好看的NPC废话，一心想要跳剧情。

　　远藤：“意外爆炸。可惜了瑞文科技三十二位科研人员，都是行业栋梁，最后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实验疏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闻言，牧野作的视线移向窗外。窗框方方正正，圈出一小幅风景画。画里铁灰色的城市向无限远处蔓延；尽头，大厦高耸入云，楼顶架着巨大的LOGO。天色渐晚，落日垂坠，恰好挂在了LOGO旁，映出鲜亮刺目的红，顺着钢化玻璃墙体缓慢地淌下去。

　　像火焰流淌灼烧，又像粘稠血液拖曳出血痕。

　　那LOGO清清楚楚，正是瑞文科技。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分外眼熟，身临其境般，指尖逐渐发烫。

　　“说起来，朗姆先生说让我问问您，怎么突然就回国……”

　　“什么时候我回国，也要提前报备给他了？”牧野作盯着窗外，一个眼神都懒得分过去。他的声音很平静，清凌凌的，却莫名让人难以忽视：“我有去处，住宿就不必费心了。”

　　远藤的话音顿时卡在嗓子眼。

　　不是说继承人脑子里只有纸醉金迷四个大字，除了挥霍其他全听朗姆的吗？

　　他试图挽回：“朗姆先生也是担心您住不惯，特意找的酒店，位于十七楼的大平层，全景落地窗……”

　　捕捉到关键词“大平层”“落地窗”，牧野作啪地转身看过来，斩钉截铁道：“我没去处，住宿就有劳你们费心了。”

　　远藤：“……？”

　　……

　　走之前，牧野作从远藤信明那捞了件西装外套，把自己身上斑驳血迹勉强遮住。

　　到了酒店，侍者领着他去十七层。

　　据侍者介绍，除了寻常的卧室客厅浴室，这一层还配备了私人影院、温泉、游泳池和健身房。对方带着他大致看了一圈后便离开了，晚饭则会有专人送上来。

　　回了屋，牧野作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睡衣。

　　瘫在沙发上，他累到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全息游戏最大的卖点就是“身临其境”，但是由于技术限制和硬件适配，很少有游戏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得和现实如出一辙。

　　千千万万款游戏，只有《乌鸦之翼》做到了。

　　他摩挲两下沙发，法兰绒轻柔的质感和现实毫无差别；又戳了戳自己的脸，柔软温热的触感几乎要让他以为这具躯壳真的存在，而不是仅限于一串串冰冷代码。

　　屋里没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繁华如烟的霓虹灯光漏进来，照在空高脚杯上，酿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牧野作由衷感叹，好完美的光影。

　　歇了一会，他调出游戏菜单，开始看解锁的新内容。

　　【已解锁：实物锚点，通关条件，人物图鉴。】

　　实物锚点一般是玩家接入后身上自带的东西，牧野作扒出还没来得及扔的染血脏西装，在口袋里找到了一个方形物件。

　　光下一看，是个老式MP3。屏幕不到两个拇指大，黑白屏简陋得仿佛一觉回到上世纪。他随意按两下，没反应。

　　牧野作翻来覆去地研究，纳闷道：“白天它还自己放摇滚乐吵个不停，怎么现在就怎么按都没反应了。”

　　系统：“连上充电器试试。”

　　牧野作依言照做。再按一下，屏幕上摇摇欲坠地冒出几个英文字母。

　　RAVEN。

　　开机后他从里到外翻了一遍。

　　一共八个键。前七个就是普通的mp3功能，能听歌、浏览简略文档，甚至还附带一个单看图标就简陋至极的小游戏。

　　第八个按键则绑定了游戏菜单，功能和意念控制的菜单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通过实体锚点，玩家可以【强制退出】。

　　只有一次机会，强制退出后玩家再也无法重新登入，内测自动终止。

　　牧野作自认是个讲究有始有终的人，既然进了内测，就算摆也要把游戏摆完，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用这个功能。

　　他把除了最后一个按键外的所有功能一个个试过去，mp3响一阵停一阵。试到第七个游戏功能，牧野作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黑色像素图，隐约能看出是只正在飞翔的鸟。点进去，图标卡顿似的闪烁两下，随即弹出“文件已破损”的弹窗。

　　这机子外壳磨损痕迹严重，兴许年纪比他都大。

　　牧野作翻来覆去地看，想不通为什么要留着一个这么老的mp3，现在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了吧？

　　暂且收起锚点，他点开新解锁的【通关条件】。

　　很简略的一条：合理使用人物图鉴，销毁实验室数据，击败红方。

　　这条件实在是太过简单，以至于牧野作看得一头雾水。实验室数据是指什么？击败红方的标准又是什么？

　　他暂且存下疑问，切换到人物图鉴画面。

　　点开瞬间，牧野作心里咯噔一下。

　　最先显示的是红方人物图鉴。从上到下大约四十个格子，填得满满当当；最上面两行金光闪闪，七八张SSR像匕首一下下扎在牧野作心窝子上；为首一张UR卡，通体泛着彩虹般炫目的色泽，直接崩断了牧野作脑中最后一根弦。

　　牧野作阖目，心里在流血，眼睛在燃烧。

　　游戏历2月4日晚上十时许，黑方一男子在查看敌方人物图鉴时喜提红眼病，望周知。

　　看完红方，再看一眼自己的图鉴。

　　点下按钮的时候，牧野作心存侥幸：红方一堆SSR和SR，为了平衡战力，黑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很快，他的幻想被打破。

　　这图鉴空得他心慌。四十个格子居然只有最上方一行有卡面，一行卡面中居然只有一个SSR，剩下全是R卡，灰得像遗像。

　　等等，这个SSR卡为什么也是灰色的。

　　牧野作一个激灵，啪地坐直了。

　　点开详情……怎么有点眼熟？

　　黯淡无光的卡面上，角色穿着黑色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银色长发淌过肩颈，被夜风吹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夜色暧昧，霓虹光在空气中散射，映亮利落清晰的颌线。

　　他一只手放在风衣口袋中，似乎虚虚握着什么，另一只手压在帽檐上，防止被风吹走。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冰凉的翠色，冷冷地斜睨过来，仿佛透过卡面，看向他的主人。

　　牧野作呼吸一滞。

　　真好看。

　　斜眼看人，一看就是版本之神。

　　但是为什么有点莫名眼熟……

　　牧野作轻轻“啊”了一声。

　　这不是今天那小警察吗！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目光移动两寸，表情凝滞在脸上。

　　【状态：已叛逃】

　　沉默，是今夜的《乌鸦之翼》。

　　“游戏客服呢，我要投诉。”牧野作声音冷静，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四平八稳。

　　“这属于游戏正常情节走向，不包售后。”

　　牧野作：“我头一次知道SSR卡还能叛逃的。”

　　“我也第一次知道。”

　　牧野作：“……”

　　点击状态，屏幕一闪，浮出几行字。

　　【状态：已叛逃】

　　【叛逃原因：】

　　【忠诚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