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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恁今春关情似去年,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有人在唱戏?

      不知谁把窗户打开了,深秋的风太过蛮横,婉转的戏腔被吹的拉长了调,飘荡破碎的不成样子。

      还在继续,咿咿呀呀的声调愈发的走了形,竟不能拼出原本的曲子。转而戏声消退,不知何处开始有了木鱼声。

      覃溪越发觉得不对劲,哪家的戏园子里还有和尚?祖父又该气的双目瞪圆叫嚷着不成体统。

      木鱼声仍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直敲到人的脑髓里去。声音越来越大,不对,这不是木鱼声,更像是……

      隔壁的门被“砰”地撞开,覃溪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水晶吊灯拉她入了现实,一场梦就此画上句点。

      四点三十七分,是小青回来了。

      女子的嬉笑混着男人醉酒的闷哼,一路裹挟着衣物摩擦的声音,进了隔壁的房间,剩下的事情覃溪心里已经门儿清。

      要战不战的时候,小小的地界挤满了军官和公子哥儿,连着几个月生意都好。

      昨夜睡的匆忙,窗户竟留了半条缝,夜里起了雨,浸的窗帘湿答答的垂着,风从外面打着弯的吹进来,凉的人心窝子颤。

      覃溪坐起来,眯着眼看表,据张太太说,这是清朝大内的物件,早些年大乱的时候被小太监们偷了出来,几经辗转,被嵌在了眼前的墙壁上,盘上的金丝鸟一直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四点四十分。

      时间还早。

      窗户也懒得管了,覃溪拢了拢被子,刚欲躺下,隔壁一声惊呼,是小青的声音。她也顾不得什么,扯了件斜襟褂子,光着脚就往外走。

      刚出了门就听见一声娇笑,带着要吐不吐的气息,那是疼极了,“爷,我是没事,您可小心点身体。”

      男人模模糊糊应了些什么覃溪没有听清,那声没事是说给她听的,小青这行干的久,心里自然有数,自己也没有再过问的必要。

      地上更凉了,刺的脚心麻木中又带着锐痛,她又缓缓走回去。猛然放松下来的身体一活动甚至咯吱作响,屁股挨到床的一瞬间,覃溪似没骨头一样躺下去,心脏仍旧突突的跳着。

      这觉是睡不成了。

      旁边的钟又响了一下,到时间了。覃溪放下手里的胭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浓妆艳抹的似是硬生生披上了一层假面人皮,连笑一笑都箍的生疼。

      身后突然传来轻笑,“姓严的又来叫你?”

      不等覃溪开口,“他那正房和段家沾着亲戚,他虽平日里威风,可到底还是要忌惮着。他找人托了张太点名要你,多少传出去些……”

      覃溪回头,见小青倚着门框,斜着眼地瞧她,遂走过去,“我有分寸。”

      “今早上那老头子不知抽了哪根筋,不过听我讲了些新报的事就抬手打了一巴掌,酒醒了又巴巴的给我买这个,横竖我是吃不下,你稍微垫些再走。”

      带着巴掌印的脸扯了扯挤出了个笑,放下篮子扭着身子便走了。

      出了门竟又下起了雨,将断未断的丝线一样,落在身上好久才留下印记,天上黑蒙蒙一片,不知又要下多久。

      覃溪刚要回去拿伞,头顶一片天地忽而潇潇雨歇。“覃小姐,严爷说今儿下雨,让小的特地来接。”

      是他的司机,覃溪随着抬起的手看去,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旁,心下了然,这是要先用个早饭。

      公子哥儿的常用手法,寻常夫妻似的晨日饮粥,着实温情。可自己早已是“曲江临池柳”,谁人见了均可攀折,便就恩爱一时,这些戏已经演了千百遍,谁人都可驾轻就熟。

      今日不知是哪位角儿,戏园子门口已经挤的水泄不通,身旁的人握着她的手也不下车,气定神闲的瞧着窗外,看样子是非要停在门口,拿的十足十的派头。

      下了车便从门槛的斜角处窜来猴样的小厮,排开众人挤到眼跟前,“这位爷,您请。”严致维斜眼瞟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做了应答,搂着覃溪就要进去。

      “哎,爷,这位……这位小姐可不能进去。”一只手伸出来拦在她前面,那小厮嬉皮笑脸,“看爷的样子便是要去上等雅座,自然了解咱们的规矩,可不能坏了。”

      小厮心里怕,可又暗暗腹诽,哪家的正经太太打扮的如此不庄重,处处透着胭脂俗粉气,挂在男人身上像个菟丝花,摆的是奉承的身段。这是哪位不体面的爷,第一天当值就被自己给碰着了,当真是晦气。

      周围的人还在挤来挤去,大有一票千金的架势。覃溪早晨连着进了两顿早饭,现下胃里直犯恶心,脸上自然也不大好看。严致维看在眼里觉得在女人面前被下了面,冷下脸遂用手一推。

      那小厮常年没吃过饱饭,经这么一推,趔趄了好几步才被一人扶住。

      “哎哟,是严爷来了,你这猴崽子,还不快请进去!愣着做什么?”

      经理满脸赔笑,连连鞠躬,“雅座已经备下了,就等着爷大驾光临了。”

      戏园子里的雅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下九流之辈是不能被请进去的,是怕会带去晦气。这年头时局动荡的很,混口饭吃不容易,小崽子第一天当值,没见过混迹胭脂馆子的爷们醉了酒带几个红颜来听戏,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让过了。

      院子里的伙计引着他们往里走,里头到处挤满了人。戏未开场,乱糟糟的,卖座的人手里拿着茶碗挨个倒茶,收钱。

      福鼎的笼包油多香腻,覃溪硬着头皮一连吃了俩,现在坐在这里,猪油直往上反。她脸上偏偏又得挂着笑,软糖似的粘在严致维怀里,领带夹冰冰凉的贴在腮上,她将眼睛贴上去,嘴角不受控的向下耷,“现下的钱果然不好赚。”

      周围乱烘烘一片,严致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她的背,领带夹被暖的温热,眼皮逐渐沉重,似是要睡过去。

      “小姐~~”

      开始了。

      先出来的是丫鬟,角儿还未登场,底下便一片叫好声,随着叮咯咙咚呛行了一遍,才看到有莲步轻移,接着叫好声更甚。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耳里的声音和梦里相重,直听的覃溪心里发紧,接着面色一冷。背后的手又拂过来,像是此刻肚里的猪油,粘腻的让人恶心,戏台子顷刻间变成了审判场,覃溪慌忙看向脚下,只恨不能捂住耳朵,透过此处脏了已亡人的眼。

      站旁边侍候的伙计看覃溪似是不感兴趣,忙不迭的介绍,“这位角儿可是程老板,自德意志留洋回来,不知怎的迷上了戏。嗨哟 ,您说怎么着,就是宁愿跟家里断了关系都要接着唱,说来也是我们这些人耳朵的福气,现下那是炙手可热,一票千金啊。”

      身旁的严致维扯了扯嘴角,眼里带了些讥讽,“咱们是有福气。

      “可程家没福气。”

      覃溪猛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仿佛被触到了逆鳞般,讥讽过后是愤怒,不消片刻,又化为无边的凄凉。

      台上仍在继续,杜丽娘正相思成疾,覃溪探身端了盏茶递了过去,严致维已经恢复原般模样,眼里时时刻刻藏着些讥讽,仍旧是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派头。

      “现下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来的太过奇怪,覃溪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如何打算,难不成实话相告,陪到你腻了捞一笔钱就走?

      气氛略有些凝滞,严致维似是知道这句话太没头没尾,抿了抿嘴也不打算多做解释。

      “梨南那边我有套住处,你若觉得方便便可搬过来。”

      这也太过阔绰,第一天相见,竟要把娼妓养为外室。早听闻严公子行为放荡与常人不同,今日着实见识到了。

      覃溪深知自己的身份贸然住进去恐是会招来祸患,也一贯并不想和雇主多有牵连,沉思了一会儿想推脱,刚要开口,楼下等待的司机忽然跑过来,严致维摆摆手示意她先不必回答。

      司机附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他忽地站起来,“真是胡闹!”

      “老张,你先送她回去。”

      周围又是一片叫好鼓掌声,眼看着戏已接近尾声。覃溪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起身听从安排。

      刚离了八仙桌,从走廊拐角处便过来了一位女人,通身翡翠,着骑服,拿着马鞭的手一扬,“你给我站住!”

      覃溪起初还在疑惑,看见那一套的翡翠便恍然大悟。段其微自小不喜绸缎绫罗,钻石珠宝,独独偏爱翡翠,段家老爷老来得女,恨不能广集天下上等翡翠为博掌上明珠一笑,一度传为一段爱女佳话。

      严太太这是来抓人了。

      这句话刚浮在脑海,背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覃溪只能生生承受。面前的人再度扬手,被严致维一把拦下,“你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是不合体统,我堂堂段家大小姐跟娼妓站在一起,我亲自动手打她,当真是脏了我这马鞭。可你呢?喝酒厮混就罢了,你带她来这里,你竟带她来这里。”

      段其微已经带了些哽咽,环顾四周,将剩下的话忍了下去,可你从来没带我来过这里。不由越想越气,转头吩咐。

      “把这贱货给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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