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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世良玛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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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赤井秀一做同事,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零承认,在某些方面赤井的确非常可靠,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可靠。但这并不能掩盖他身上其他糟糕至极的部分。他总是过度思虑,明明简单的任务,经他一说就会复杂到头疼。他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认准的方向不允许有第二种可能。更离谱的是,这个人缺乏耐心,耐心用完了就撇开其他人独自行动——降谷零甚至怀疑,这种风格也许只有美国人能容忍,或者说,只有那个长得像圣诞老人的詹姆斯才能容忍。
这样的赤井秀一,现在是他的恋人。
作为恋人的赤井更让人不悦。他绝不体贴温柔,这一点零已经知晓。他摆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却偏偏又在关键时刻露出些许控制欲。甚至在那些表面温和的语气之中,总会毫无预兆地钻出几句极具攻击性的话,然后盯着降谷零,用那种半是探究、半是挑衅的目光看他抓狂。最令人恼火的是,赤井喜欢说话说一半。
然后。
就是这样的赤井秀一,说了爱他。
而零接受了。
他接受了。他想为自己的孤独找到另一个孤独。他的孤独是绝对无法公开的秘密,因为他习惯把一切算计与真诚混杂成同一种表情。而幸运的是,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听懂这段话。
于是,他们□□,吵架,□□,和好,再吵架。
无法否认,赤井是非常好的床伴。他身体性感,脸也漂亮,从不在床上打听不该打听的事,还懂得适时浪漫。跟赤井上床以来,零的性体验一直没有到达过顶点。但这不足以让零忽视他们之间的争吵。
或许孤独的人就不该有亲密关系。对他而言,这段关系正停留在某个安全的平衡点。赤井愿意透露多少,他就以相同的分寸回敬多少。谁也别想占据主导权。而现在,这种隐形的界线被赤井突然打破了。
昨天晚上,赤井第一次主动向他讲起过去,讲了自己的秘密,那些与家人、父亲,还有他本人有关的回忆。突兀地,坦然地,全部摊在降谷零面前。
这让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愉悦——因为赤井终于率先打破僵局,主动将自己的底牌放到桌上。
不过,这毕竟是赤井。他也从不吝啬给人惊讶。比如此时此刻,站在零面前的小姑娘。
那的确是个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如果不是羽田秀吉喊她“妈妈”,他甚至会觉得对方有些装腔作势。可她刚刚的确与浅香打成平手,还抢夺了赤井务武的遗物。这样的反应与能力,这样的面容,尤其是那双该死的绿眼睛——降谷零迅速分析——这个的的确确就是赤井与名人的母亲。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她也是服用过A药的幸存者。
赤井的母亲,军情六处。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屋内唯一真正感到震惊的人。羽田秀吉虽然反应剧烈,但他的情绪很透明。他真正关心的,应该只是母亲的身体情况。相比之下,羽田康晴正在单纯的惊讶,或许他们早以这种身份见过,也可以解读为故人重逢的喜悦。而工藤新一竟泰然自若,好像他早就知道赤井秀一母亲的情况。
于是零向人群后退了一步。他要搞清楚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变小的。
就在他观察一切时,更为荒唐的情景出现了。屏风后突然又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世良真纯。降谷零皱起眉,原来——从一开始,羽田康晴就在门后藏了两个人,对他们有所防备吗?
“天啊,妈妈,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世良喊道。
赤井秀一也平静地低头,看着年幼的母亲。
“I think the real question is, Mom,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羽田秀吉更是从主位上跳了下来,随后几乎是跪地般下蹲,一把掰过玛丽的肩膀。降谷零对天发誓,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一惊一乍,英日夹杂,听上去糟透了。
“Mom, how did you end up like this?你是我妈妈吧?哥哥,妈妈这是怎么回事?What happened to her?”
赤井秀一没有理会秀吉的震惊,径直盯着玛丽:“解药不是给你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失效了啊,哥哥!”真纯不满地反驳:“妈妈恢复的时候,捂着心脏疼得要死。”
“怎么不来问我?”
“那件事情后,我给你打电话,你接过吗!”真纯终于找到控诉的机会。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而房间的另一边——羽田康晴扶着拐杖,走下主位,微笑着打量她。
“真是做梦一样啊…”
玛丽无视了吵闹的孩子们。这一点降谷零倒是很欣赏。她走到羽田康晴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羽田先生,真是打扰了。这次贸然现身,是因为我一直在追查秀一的踪迹。”她稍稍停顿,苦笑一声:“其实早就想来拜访您,可是如今这副模样,跟人说我是玛丽,恐怕很难让人相信吧。”
羽田康晴微微一笑:“既然来了,有什么想问的、想查的,尽管开口。”
就在羽田康晴与玛丽寒暄时,赤井慢慢地退到降谷零身旁。
“待会儿我母亲肯定会让我介绍你,你希望我怎么说?”
“我可以自己介绍自己。”降谷零淡淡抬了抬眼皮:“我很擅长,不过——”他压低声音:“我不记得你提过你母亲也会来。”
“我必须要澄清。”赤井笑起来:“我想你刚才听到了。她在跟踪我。”
“我该嘲笑你的业务能力吗?”
“你也没注意到。”赤井适时地指出。零抱起双臂。
“那你让她别跟了。”
“秀一。”
二人身后,预料中的声音终于响起。赤井转过身,零也低下头。
“母亲。”他蹲下身体,先发制人地责问道——
“你跟踪我。”
“是,没错。”玛丽大方承认:“下次记得要接真纯的电话。”她抬起头,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立刻意识到那个目光。
她在打量。不是纯粹的好奇,是习惯性的分析,那是情报员的本能。因为,降谷零正在对她做着同样的事。
——他不喜欢这种目光。但比起回避,他更擅长主动出击。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上前一步,从容地,主动伸出手。
“降谷零,日本公安警察。这次联合行动的日方负责人之一。”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本次事件发生在日本本土,波及范围广泛,牵涉多个敏感单位。考虑到情况特殊,日方由我亲自负责与外方力量的协调工作——赤井作为协作人员,已经提前介入。”
玛丽扬起眉毛,与他有力地握手:“降谷警官,久仰大名。”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微笑。
“您客气了。案件性质复杂、事关国际安全,日本公安有责任确保一切在本国框架下有序推进。我们始终欢迎合作。”
赤井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他的脸色古怪,似乎正在试图把似笑非笑与公事公办同时塞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降谷零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黑田。他点了点头,向玛丽礼貌而迅速地道了个歉:“失礼了,我去接个电话。”
随后,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赤井的目光跟着他,屋子里并没有因为降谷零的离开而安静下来。推拉门关上后,窗外的风穿过中庭,赤井的嘴角带着向上的弧度,含蓄得几乎难以察觉。
玛丽站在一旁,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赤井的侧脸。她缓缓抱起双臂——
“喂。”
“怎么?”赤井没有回头。
“你们住一起吗?”
*
赤井秀一真的很讨厌妈妈这一点。从小就是。
他自诩聪明,读过的书比秀吉多,也比母亲多,可他依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母亲对儿子的直觉是一种天赋,甚至不需要自己开口,玛丽就能从他的神情、动作中猜到他想要干什么。
有时候妈妈在身边,他就有一种家中来了客人,母亲却非要执意要拿出家庭相册展示的感觉。家庭相册的首页,总是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光着屁股在草坪上爬行的裸照。这种无可挽回的羞耻感随着岁月只增不减。尽管如今的他已经三十多岁,在工作中也被视为极为可靠的存在,可每次回到母亲身边,那些多年累积的自信便可以在一瞬间被玛丽冲刷的荡然无存。
对了。他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秀吉。花瓶被打碎的那一晚,他拿着父亲贿赂的五十块钱,去向母亲认错。母亲打了他一顿后,竟然随口问道,你爸给了你多少钱。
他那天趴在床上对秀吉恶毒地抱怨过,妈妈不是人,是蝙蝠。闭着眼睛,挂在山洞里也非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就像此时此刻——赤井被问得一时失语。
“…什么?”
“你们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洗衣液和洗发露是同一个牌子。你的左肩膀上有白色的狗毛,他的裤腿上也有。门口只有一辆车。还要我说得更详细吗?”
玛丽语速极快地说完。所有的,赤井要说的话全部被堵在胸口。半晌,他叹了口气。
“对。”他承认道:“我们住一起。”
玛丽倒也不再多问:“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不过——“她话锋一转。
“为什么要把羽田家扯进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组织察觉到羽田家,他们会被置于多大的危险中?”
赤井看了她一眼:“我当然想过。但这次行动需要一个突破口。况且,羽田家本来就已经卷进来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选择——”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我问过秀吉了。”
玛丽不愉快地评价:“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有事先商量,然后一起瞒着我。当初你殉职的事…只告诉了秀吉,还专门叮嘱他千万别让我知道——”
赤井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打断道。
“之前我想去FBI,你花了多久才同意?我记得…”他突然强行打断自己,隔了几秒才第二次开口。
“我们有分寸。”
玛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但很快消失。她深吸一口气:“秀一,我也说不了你什么了。我是干这一行的。你也是。已经回不了头了。但至少,我希望咱们家还有几个人能有正常的生活。”
“我不正是这么希望的吗?”赤井迎上她的目光。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侵入耳朵,不稳定地变换角度。赤井抬起头,目光正对上玛丽的。她仍然站在那,抱着双臂。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应,只是目光缓缓移开,不愿再直视他。赤井记得那里的眼角原来有一道皱纹。
他突然低下头。
“Come on, Mom.”赤井轻声说道:“let's not fight.”
玛丽盯着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抱住了他。
赤井的肩膀僵住了。他歪着脑袋,像一只鸟睡觉那样,深深埋在衣领里,一动不动。
玛丽闭上眼睛:"Just… promise me you won’t do anything stupid again."
赤井点点头。他希望自己说得小声点,这样母亲就不会听到了。
“Mom, I missed you.”
****
等降谷零再次推开门,刚才零零散散站着的人早就聚在一起,围成圈说话。
赤井见他回来,便伸出手,握住降谷零的手腕,将他往前拉了一步。他这才看清,人群的中央,正是玛丽。他们正在争论什么。
“…不,我还是认为生效是从大脑开始的。”
世良皱着眉:“可之前妈妈你的反应…”
工藤新一接过话来:“我知道。服药者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捂住心口,但我不觉得这是药物直接作用于心脏的结果,更像是因为大脑反应而产生的血液供应需求骤然加速。服下药物后,真正的开始,是一种发烧的错觉。像是大脑突然被电流击穿。”
玛丽点点头:“对,像短路一样——”
降谷零询问似的抬眼看向赤井。赤井侧过脸,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他们在说A药。”
“…而且。”玛丽又补充道:“刚服下药物后会伴随剧烈的眩晕,记忆像被搅乱,又被硬生生压回脑中。最开始我甚至还会闪回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赤井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做梦吗?”
玛丽沉默片刻,摇摇头:“不像是。是一些模糊的影像,像站在桥这头看着对岸,但什么看不清。”
“刚变小那几个月,我也有过类似的梦。但后来就没有了。”工藤新一听罢微微一怔:“我还以为是惊吓过度导致的。”
“那身体感觉如何?”羽田秀吉问道。
玛丽回答道:“身体上倒是还好,虽然比不上成年人,总觉得不像是普通七八岁的身体。”她顿了顿:“比如…跑起来更轻松,动作反应也更快。”
工藤也补充道:“痛觉似乎也有些迟钝。小时候摔一跤能疼半天,现在只觉得麻麻的。”
赤井皱起眉头。这些服用过A药的副作用,将他心中那些自浅香现身后原由不明的不安,转为情理上的不安。他也说不出原因。身侧,降谷零拍了拍他的肩膀。赤井回过头。
“对了,黑田警官让我们晚上去一趟。他说有新线索了。”
赤井诧异地偏过头:“我也去?”
降谷零用理所应当的眼神盯着他。这是赤井邀请他来羽田家的回礼,以前,他们一直是如此交换的。看着赤井的脸,他又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补充道:“哦…不是去警察厅,是在外面。你最好变下装。我会带耳机,你坐另一桌。”
赤井回答:“好。先不说这个了,大家刚才一直在等你。”
降谷零愣了一下:“我?”
“妈妈要给我们看个东西。”说罢,赤井举了下手。玛丽回过头。
“啊,正好降谷警官回来了。”她的目光从降谷零身上扫过,拿起那块手表,语气感慨:“这块表,是务武和我结婚时,我妹妹送给我的礼物。”她看向浅香:“你刚才说,你们分开前,他叮嘱你,一定要带着这块手表去找宫野家,对吗?”
浅香点了点头。
玛丽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
她慢慢将手表翻转过来,表盘下的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凹槽,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玛丽从口袋中拿出一柄极小的工具——像是螺丝刀,又像是某种特殊的撬棒。她将工具轻轻插入凹槽,手腕稳稳地用力,随着一道极其细微的“咔哒”声,表盘从中间微微分开了一条缝隙。
指针也停止转动。她没有急着掀开,从另一侧再次操作。她的动作非常精准,手腕转着,似乎在找某种精密的齿轮机关。
众人屏息凝视,赤井与降谷零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
拧了多次后,玛丽又在表盘的底部轻轻一推,原本平整无缝的表盖突然弹开。
众人皆是一惊。她伸出手,一块极小的硬盘赫然显现在表盘底部。
“这是什么?”赤井压抑着惊讶,沉声问道。
“这机关没几个人知道。但艾莲娜明白怎么打开它。”玛丽抬起头,看向浅香:“果然,务武是希望你将这个情报传递给宫野家。”
****
赤井站在母亲身后,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把双手藏进了外套口袋里,感到一阵耳鸣。
这耳鸣声不是他一个人的,因为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聚焦在那块表上。他按了按眉心,目光始终紧锁在母亲的动作上,看着她耐心而熟练地将那块硬盘从手表中小心翼翼地扣下。硬盘陈旧,接入端口早已过时,与现有的设备并不匹配,着实让玛丽废了些功夫。
终于,屏幕亮起,硬盘接入后,破解过程也同样曲折。密码试了好几次,赤井听见母亲在低声数着数字,像是把过去的译码手册都脑中翻了出来试了试。当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文件时,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是个视频。
画面里是一个昏暗的实验室。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头部被复杂的电极包围。脑电波的图像在监控屏幕上急促波动,与此同时,屏幕另一侧的虚拟人影也开始随之动作,动作越来越流畅。
赤井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盯着视频中的实验对象,那人的面部表情扭曲,像是极力抗拒,却又无能为力。灯光晦暗,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刺眼,红色的警告提示频频闪现。然后,视频结束了。
工藤新一惊呼道:“这…到底是什么?”
零站在赤井身后,轻轻触了一下他的袖子,用眼神指向浅香。
赤井顺势看去。人群后,浅香的神色剧变,眼睛死死盯住屏幕。
浅香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沉默几秒:“…先放完。”
玛丽恢复了播放。
实验对象依然在视频中挣扎。他坐在金属椅中,满头大汗,嘴里咬着阻噪器,四肢被牢牢束缚。电极紧贴着他的太阳穴,仪器上脑波曲线剧烈震荡。
他在挣扎,几乎要将整个椅背震断,胸口剧烈起伏,像被人从体内拉扯出什么。他猛地捂住心口,眼神痛苦至极,喉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
警报声骤然响起,红灯闪烁,全体操作人员却无一人上前,只是在玻璃后冷静记录。那一刻,屏幕上脑波曲线陡然下降。
实验对象猛然一震。
世界安静了。
他缓缓抬起头,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眼神一瞬间变得空白。慢慢浮现出了,一种冰冷而陌生的神情。
他开始呼吸,但节奏变得极为缓慢,像某种程序启动后的初始化。手指轻轻蜷动,再展开,目光平稳地扫视前方,像第一次睁眼的婴儿,又像某个刚被唤醒的意识。
视频戛然而止。
房间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在众人之中,浅香的指节发白,死死攥紧手背。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哑地响起:
“我可能知道这个实验。我查到过。”
她继续说道。
“进行过这个实验的公司,收购过白鸠制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