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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吊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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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少蘅被她准确无误的发音吓了一跳,脱口道:“你会说汉语?你也是中国人?”
夏薇笑笑:“你看不出来?”
何少蘅目露怀疑之色,打量着她晒成小麦色的脸庞:“中国人很少像你这样……我以为你是菲律宾人或马来人。”
夏薇耸耸肩膀,又轻松的笑了笑:“像你这样,脸白得跟吸血鬼似的中国人,倒也少见得很。”
她从小在大大咧咧、生性乐天的意大利人当中长大,随口开玩笑已是家常便饭,这句打趣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何少蘅的面颊却有些发烫,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
他觉得自己受了这少女的嘲弄,正要措辞反唇相讥。
夏薇不给他时间思考,紧接着追问:“你是刚来这里的?来旅行吗?打算呆多久?”
在这天涯海角的异国小镇,中国人就像动物园的大熊猫一样稀罕,她对这少年更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何少蘅本来不想再理睬她,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家父的公司正在意大利南方拓展业务,带着全家移居到这里,两天前我才刚搬来R镇,不过在中国的时候,我已经预先学了半年多的意语。”
“怪不得你的意语说得不错。但你怎会从旅行社走出来呢?你难道住在那里?”夏薇像是个八卦周刊的记者。
“家父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留在那不勒斯处理,另外我们的新家也没有完全装修好,所以暂时让我寄宿在他的朋友、旅行社的马西莫先生家里。哪知道今天刚一出门,差点就被你……”
何少蘅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住了,希望看到少女脸上歉疚自责的表情。
夏薇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兴师问罪的意味,笑嘻嘻的接过话茬:“现在你该相信我不是飞车党了,因为中国人是不会抢劫中国人的。就像中国那句著名的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在家一向是意语和中文两种语言混着说,只不过说意语的时候多,说中文的时候少,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中国人,怎能不抓住机会,显摆一下自己半吊子的中文水平。
何少蘅淡淡回答:“我也听过几句意大利谚语,L\' apparenza inganna(外表会骗人),L\'abito non fa il monaco(人不可貌相)……很多美丽的女孩子,也会做抢匪的。”
话刚说完,他的脸突然又有些红了。
以他沉静内敛的中国人性格,竟然当面恭维一个刚认识的女生“美丽”,在他十六年的人生阅历中,简直是破天荒头一次,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怪今天早晨喝下的那杯意式浓咖啡,害得自己过度亢奋,胡言乱语。
夏薇对这种恭维倒是习以为常,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阅历中,不知有多少不同年龄的意大利男生,曾经在不同场合称赞过她的美丽。
她又若无其事的开起了玩笑:“好吧,就算我是抢匪,能被一个如此美丽的女生抢劫,那也是你的荣幸。因为中国还有一句著名的话,‘蔷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到这句天马行空的中文,冷冰冰的少年几乎也忍不住要笑出来。
何少蘅马上纠正:“你说错了,应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少女把自己比喻作花,那他呢,不就成了“鬼”吗?
她一定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人!
这少女已经暗搓搓的嘲弄他好几次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以何少蘅骄傲的性格,是从来不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的,他决心一定要反击!
夏薇哪里猜得出这敏感少年的心思,仍在自说自话:“别人是牡丹花,但我却是蔷薇,夏天的蔷薇……”
“夏天的蔷薇?”
“没错,因为我的中文名字就叫‘夏薇’……”她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请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开我的手呢?”
何少蘅本来把她当作抢匪,要拉着她去警局,没想到和她两手相握,还说了这么多话,这时一经提醒,忙不迭的放开了少女柔滑的手腕。
他干咳几声,转移话题道:“嗯,原来你叫夏薇。刚才你骑得那么快,是不是在赶时间?”
夏薇闻言一惊,差点跳了起来:“糟糕,这回真的要迟到了!”
跟何少蘅在路边纠缠半天,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去学校的,这时匆匆丢下一句“很高兴认识你”,跳上单车就要离去。
何少蘅一伸胳膊,修长的手指拉住了单车后架。
夏薇回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咦,你又有什么事?”
何少蘅冷冷看着她:“你刚刚撞了人,难道就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你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看起来没有受伤,也许内脏已经受了伤,也可能我得了脑震荡,需要去医院做个全身CT检查,才能让自己放心。”
一瞬之间,夏薇脑海中掠过昨天的晚间电视新闻——《意大利X地发生道路碰瓷,男子假装被撞勒索司机》。
她苦着脸回答:“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只是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多钱去做什么CT检查……”
何少蘅倒没有继续为难她:“付不起钱也没关系,你至少可以付出劳动。”
“劳动?”夏薇反问。
“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被你弄得这么脏……你有责任把它洗干净。”
何少蘅指了指自己的浅蓝色牛仔裤,左侧果然印着一条乌黑的车轮印子,靠近膝盖的地方也沾着尘土,显然是刚刚摔在地上弄脏的。
夏薇睁大了眼睛:“你要我帮你洗裤子?”
何少蘅不说话,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回答。
他一只手仍拉住单车,另一只手慢慢向腰间的纽扣移过去。
夏薇的脸突然有些泛红,红得像夏天的蔷薇。
她咬着嘴唇,小声道:“你能不能回家换条新的,再出来把脏裤子给我?”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何少蘅目光更冷,一口回绝了她的提议,“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一定早就溜掉了。”
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里,手指并没有停止动作,马上就要解开牛仔裤的纽扣。
看这少年的外表,明明挺正常的,谁知他的行为却像个精神病院里刚逃出来的疯子?
只有疯子才会在大街上脱下自己的裤子!
夏薇的脸更红了,突然大叫一声:“原来你……你真的是个变态!”
不等他采取进一步举动,夏薇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踏板上用力一蹬,单车终于从对方掌握中挣脱出来。
她根本不敢回头,一溜烟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何少蘅看着她落荒逃走的背影,清冷的俊颜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像是冰雪在春天的阳光下溶解。
干得漂亮!他终于成功戏弄了夏薇,他终于胜利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得更愉快,笑得像个顽皮而慧黠的孩子。
十六岁的少年,有时候固然早慧而老成,但在另一些时刻,他又会变回一个天真的孩子,尤其当他遇见有意思的同龄女孩子时。
何少蘅带着愉快的心情,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之间,目光落在地面一件闪闪发光的物件上。
他将那物件捡起来,原来是一个小小圆环,上面串着一把钥匙和一枚吊坠,在清晨的阳光中散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泽。
钥匙是普通的钥匙,椭圆形的吊坠却十分精巧,可以对半打开。
打开吊坠,只见里面嵌着一张已经泛黄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中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长着一张酷似夏薇的脸,就连那满溢出相框的恣意笑容,也跟夏薇完全一模一样。
这枚吊坠,是不是夏薇刚才跌倒时无意中掉落的?
照片中的男子又是什么人呢?
何少蘅沉思的盯着那照片,过了片刻,将钥匙和吊坠小心的塞进自己外套口袋,然后拐进狭窄的街巷走远了。
上午的课程已过去一半,夏薇仍然没有觉察自己丢了东西。她正伏在T高中的老式木质课桌上,无精打采的补着上节课的笔记。
T高中坐落在一座历史悠久的中世纪建筑内,带有美丽的罗马式山墙和拱廊。学校古老而典雅的外表,常常被过路的游人当作名胜景点,他们成群结队的涌入校园,要么四处拍照,要么借用厕所,要么探头探脑的往教室里张望,引得学生们一阵哄笑,教师和校方则不胜其扰。
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学校最近在大门口显眼的地方贴出告示,对好奇的游人下了逐客令:“闲杂人等勿入!我们是一座学校,不是博物馆、教堂或公厕!”
从此以后,校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同学们有的三五成群聚在窗外说笑,有的在座位上看书或发呆。教室前方,黑板上仍留着前一节历史课老师留下的标题:“La Marina Italiana Nella Seconda Guerra Mondiale(二次大战中的意大利海军)”。
夏薇恹恹的打了个呵欠——意大利海军?多么无趣的一堂课!半个世纪前这班穿军服的意大利糙汉子,对于她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正常的花季少女,感兴趣的自然也应该是另一个花季的少年。
不知什么缘故,夏薇脑海中忽然掠过何少蘅的影子,以及上次见面时他大胆张狂的举动。
她脸上微微一热,厌恶的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maiale!(意为猪头或色狼)”,又埋头到笔记本中去了。
好不容易抄到最后一行,夏薇的肩膀冷不防被人猛拍了一下。一个声音激动的尖叫着:“薇!你还没有听说吗,出大事了——”
听到这个比花腔女高音还高八度的声音,夏薇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她的同班死党弗洛伦蒂娜来了。
弗洛伦蒂娜是个高大如铁塔、健壮如奶牛的女生,一向喜欢夸张浓艳的打扮。今天的她画着蓝色系眼妆,染成樱草黄的长发扎在脑后,一件甜橙色紧身衣勾勒出过于丰满的身材,看上去活像是动画片《魔法俏佳人》里的主人公。
弗洛伦蒂娜身上的情感和她的营养一样过剩,一有风吹草动就容易一惊一乍,大呼小叫。对她而言,昨晚吃了三盘意面,或是被蚊子咬了一个包,都可以算作“大事”。
夏薇带着友善而理解的微笑,看着弗洛伦蒂娜,就像宽容的母亲看着她的傻孩子:“告诉我,这次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妈妈咪呀(我的天哪)!”弗洛伦蒂娜挥动两只肥硕的手掌,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就在下星期五晚上,恩佐要在他家的别墅里开——睡——衣——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