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住》紗舞

13、第十二章 同行陌路

　　虽然洛锦儿是被傅庄主救回来，但到了庄中便是由管家在打理，那傅庄主，甚至连名字都不曾问过。
　　而雪千留，是洛锦儿直接带回来的，除了大夫，庄里人也都没见过她。洛锦儿只告诉管家说是遇到了失散的姐姐，自然也无人知晓到底是何方的姐姐。
　　雪千留寻了些颜料抹黑了脸，又画了不少斑斑点点，裹着下人的粗布衣衫，包了块灰扑扑的头巾去见管家。傅庄主果然未归，雪千留只道自己和洛锦儿是官家之女，因父亲蒙冤入狱而家道中落，要来杭州投奔亲戚。
　　原本让两个弱女子如此狼狈离开，山庄的管家定是不会放心。只是这会儿非同一般，有贵客马上要莅临山庄，万事皆应小心为上。何况这两女子的身世，还和官府有关，若是日后有什么牵连，也不好交代。
　　因此雪千留和洛锦儿几乎毫不费力便搭了山庄送货的车子下山去。明明走的是后门小路，或许是缘分未尽，竟在山坡上遇见了昭王的队伍。
　　昭王不复早上的狼狈，身上衣着也比昨日要奢华得多。雪千留状似无意地抬头望了一眼，昭王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而公孙尽并不在队伍中，暗暗松了口气。
　　雪千留身上套的是灰色斗篷，化妆后的脸庞，即使月光之下也全无半点神采，更何况还有头巾遮面。昭王骑在马上，眼光一扫，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然而在靠近的一瞬间，那常年运送瓜果蔬菜的车子散发出的异味冲入口鼻，略一侧首，皱眉夹了夹马肚子，快速与她们擦身而过。
　　脱了金钗华服，掩了绝世容貌，再加上恶臭绕身，雪千留依旧是雪千留，却不是昭王所要的雪千留了。
　　雪千留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赶路。
　　洛锦儿瞧瞧她的脸色，再看已经成了天边飞尘的昭王，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和昭王到底是怎么了？前两天还好好地要跟他走，怎么突然就……莫非是吵架了？”
　　“没什么，是我任性，原本也只为了利用他来离开，如今……也没有必要继续在一起了。”
　　“可是，可是昭王好像很喜欢你的啊。他对你那么好，还答应你帮你找阿舅，为什么你丢下他不管了？”
　　“喜欢？你说，他喜欢我？”雪千留轻轻一笑，忽而转了话题，“锦儿，你来杭州这些日子，可曾听过一句诗，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洛锦儿摇摇头，皱眉道：“没有听过，不过这句诗听起来好悲伤，我不喜欢。”
　　“的确，这诗是纪念一位葬在西湖边的佳人，叫苏小小。她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就死了，旁人想来，的确是悲伤。不过她活得自在，身自由，心干净，不愿闷死在侯门里。她虽然身轻命薄，可自个儿的命，握在自个儿手中。”
　　雪千留目光闪了闪，声音也低沉了些许，一字一句地说给洛锦儿听，也说给自己听：“锦儿，喜欢这东西，别人给的，莫要稀罕。说一句喜欢，红口白牙方便得很，就跟说不喜欢一样，不是握得住的东西。昭王的喜欢不喜欢，都只源自于他，与我无关，我也不愿因此而产生牵绊。我只愿，能像苏小小那般，不止是命，连喜欢不喜欢，也掌控在自己手上。”
　　洛锦儿听得脑筋扭在一起转不过弯，脸上也纠结了起来：“姐姐，你说的我不太懂，不过你何苦要为难自己呢？你的意思是，别人喜欢你你就不要，你要自己去喜欢别人？那，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苦不苦，不过甘愿二字。为了你喜欢的人，你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不是吗？不必非要得到回报，能见他过得好，你也便觉得幸福了。”
　　嘴上这么说着，雪千留脑中忽的闪过她师傅秦无尘的样子。一厢情愿地要为师傅做些什么，原来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这会儿配上她说的话，倒像是她喜欢师傅一般。虽然别人看不见，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红脸。
　　好在洛锦儿的注意力都在雪千留的话上。她一直很仰慕雪千留，长得漂亮，身手也好，最重要的是，不像她原来遇到那些美女佳人那样装模作样故作矜持，故而难免有亲近之意。只是现如今，听了她一席话，她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大了。
　　“姐姐，你，你是在害怕吗？这样畏手畏脚，可真不像你。你说别人的喜欢你握不住，难不成你对自己还没有信心？像姐姐这样漂亮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也许吧，你说得是。可是锦儿，因为容貌得来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更何况，我这般出身，不指望能与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但我又贪心，希望能像苏小小一般，即使死了，也有人念着，永世不忘。”
　　“呸呸呸！”洛锦儿连吐三声口水，见雪千留不为所动，拉着她催促道，“快吐掉快吐掉，这种死啊活的话可不能乱讲。”
　　雪千留方才却有些恍惚，这会儿被洛锦儿摇了两下，倒是清醒了不少。有些想法憋在心里，从未对人说过，怕是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这会儿竟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也难怪洛锦儿如此紧张。
　　大概是天上这月色让人生出几分凄凉，雪千留闭眼靠在车上，华风烈路过的涟漪已经渐渐平静，今后若有缘再相见，定不能再像今番失态，不如笑着道声王爷安好。
　　马车只将她二人送到了山外临近的一个村庄上，夜里城门早已关闭，车夫按照管家所托找了家信得过的人家让她们借宿。
　　当时时辰已经不早，雪千留和洛锦儿草草洗漱便歇息了。洛锦儿累了一天，几乎是倒头就睡。而雪千留靠在干硬的床铺上，愣是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漏了。这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辗转了几个时辰，一直到了鸡鸣，雪千留才有了几分睡意。正在朦胧间，隔壁的房间里传出了响动。黎明的寂静之中，屋内的几句轻语听得分外清晰。
　　起初只是妻子对丈夫普通的埋怨，到了后来，随着妻子的嗓门大了起来，雪千留也逐渐听出了些不寻常。
　　“怎么不行？这全村上下，就你铸的刀最好，那贵客点的五百把精钢刀还不都是你一人铸的。别人打的，他根本看不上。可少东家给你的赏钱，也就多了那么一丁点。听我的，那贵人是个大官，你去见他，告诉他实话，让他给你弄个一官半职的，总比在这小山村待一辈子好。”
　　“你懂什么，铁石只有这山里有，离了少东家，我拿什么打铁铸刀？再说了，当官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人家也不见得能看上我这个铸刀的。”
　　“看不上？这北面不产铁？南面不铸刀？看不上人家哪能大老远赶来这荒山野地要你的刀？咱爹不是说了，你铸刀的手艺天下无双，听我的，没错。”
　　“听你什么？”
　　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加入，方才的两夫妻瞬时安静了下来。雪千留听出那正是昨夜接待他们大爷的声音，只是这会儿不再是慈祥和善，而是说不出的威严紧张，连雪千留也不由屏息静听。
　　“记住，你这门手艺，能让你大富大贵，也能让你明个丢了小命。想长命百岁的，还是在这里安稳过日子，别惦记那些有的没的。”
　　“是，爹。”
　　“还有，隔壁有两个借宿的姑娘，关于那位贵人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泄露了出去，小心你的小命。”
　　许是想到了什么。那老大爷离开房间，放轻脚步往雪千留她们这边走来。雪千留放缓了呼吸，做出熟睡的样子。他听了一会儿，也便离开了。
　　闷在心里折腾她一宿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华风烈真正的目的，现在看来已经非常清楚。不过是拿她做幌子，实则是为了那五百把上好的精钢刀。一个藩王要囤积如此多的兵器，其心自然也路人皆知了。
　　难怪他要走水路。若是走陆路，平白多出那许多箱东西来，定会惹人疑虑。若是水路，船舱没入水中，看不出大小，也无人知道其中装了些什么。而到了蜀地境内，自是华风烈自己的管辖之地，那便无所畏惧了。
　　很好，果真不愧是华风烈。雪千留因昨日丢下他一人离开而产生的几分愧疚之意荡然无存。
　　一觉睡醒正迷糊的洛锦儿一睁眼便看到雪千留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精光，揉揉眼睛道：“姐姐，怎么还不睡，都什么时辰了？”
　　雪千留粲然一笑，轻拍洛锦儿的脸颊道：“天都亮了，先起吧，我们要去赶路了。”
　　“赶路？可是外面天还没亮……”洛锦儿挣扎着出了被窝，又缩了回去。
　　“是啊，因为我们要绕路去赶水路，而且，要赶在别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