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一碟》小W李博

95、甘之如饴

　　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简博总算闯过了鬼门关，感染控制住了，心肺功能恢复了正常，即便如此，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的好转。入院时来势汹汹的胃出血只是暂时被控制住了，经检查，其溃疡状况不容忽视，任其发展，不但有再次出血的可能，引起病变的几率也很高。
　　经过多次整体评估，又征求了家属的意见，医院冒着一定的风险给简博做了微创的局部胃切除手术。手术很成功，胃被切了将近三分之一。
　　身体遭受这么大的重创，想要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从昏迷状态中苏醒后的简博，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清醒，精神恍惚，情绪也很不稳定。他完全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搞不明白时间与时空的变幻。身体巨大的痛楚经常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
　　胃切除手术后，每天下午茹雪进去看他的时候，简博逐渐开始有反应了。只是这种反应并不是正常的。
　　大多数时候，简博认不得来的人是谁，但他还是会努力抓住这个人的手臂，呜呜噜噜地说话，边说边流眼泪。
　　这个时候，茹雪就会强忍着崩溃的情绪，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头，说着安慰他的话。慢慢的，他会静下来，甚至会认出这个人就是他想要见的人。
　　因为认出来了，到了茹雪要走的时候，他又不舍得放手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盯着茹雪默默地流眼泪，后来就发展到呜咽出声了。
　　一次又一次，茹雪坚持不了了，彻底崩溃了，她哭着求刘敏无论如何想想办法，让她能24小时陪在简博的身边。
　　刘敏知道简博和其他的病人不一样，一百多天的拘禁，会让他产生应激心理病变，让他在最痛苦的时间里，无比渴望亲人的陪伴。这份陪伴，给予他的不但是精神上的慰籍，对于身体的恢复应该也是很有帮助的。
　　就算她和他们没有这层关系，茹雪的要求她也是应该帮的。但刘敏有刘敏的难处，ICU里明文规定不能家属陪伴，在疫（口罩）情期间这个规定实施的更严格，打破这个规定不是她一句话就能说了算的。
　　想来想去，刘敏找了苏院长，请求他召开个会议，让相关的部门听一听她的一些想法，看看能不能从病人的角度出发，合理地修改一下相关的规定。
　　苏院长坚决地摆了摆手：
　　“救死扶伤，以人为本，是我们从医的准则。小博这个状况，让家属过来陪护，很有必要。你打个报告给院办，我签个字就执行吧！把小博移到ICU的单人间，你们护理部把安全措施落实好以后，就可以让晓雪进去陪护了。”
　　有了茹雪的日夜陪护，简博情绪逐渐平复，精神也越来越好，离开ICU病房的前两天，都能透过视频跟爷爷奶奶挥手打招呼了。
　　从ICU转到加护病房的第二天，路盛来探视了。
　　路盛结束了在厦门的隔离，又在家闷了一个礼拜，能出门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医院，求爷爷告奶奶，说什么也要见简博一面。
　　刘敏被路盛缠到没辙，给他穿了全套的防护服，亲自带着他去了病房。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得病房暖洋洋的。茹雪给简博擦洗了全身，还喂了小半碗米汤，让病榻上的他看起来有了些精神。
　　但这一切看在路盛的眼里，依旧是不堪入目的。虽然他看过茹雪发给他的视频，但亲眼见到病榻上的简博，还是根本无法接受。
　　病房里突然进来两个人，简博条件反射扭脸去看：那个穿护士服戴口罩的，是姐姐刘敏，她刚还来过，掐他脸让他要乖，不乖就把他媳妇给轰走；旁边那个穿着防护服，蒙的严严实实的人是谁？
　　他只迷惑了片刻，就笑了。
　　“大盛！”
　　简博清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不光是路盛，就连茹雪和刘敏都愣了。
　　迄今为止，简博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恢复，认人的能力很差，还有在ICU抢救的时候反复插管，声带受损也还没有恢复，能清楚地说出两个字的时候实在不多。
　　而且路盛这个装扮，严实到就连茹雪都没能一下子认出来，可简博却毫不犹豫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本来就十分难过的路盛，在简博的一声呼唤后，彻底破防。
　　眼泪把护目镜弄得一片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时间，路盛又气又难过，冲着简博的方向大声嚷嚷：
　　“你这臭孙子，吓死老子得了！老子都快被你吓死了，知不知道！臭孙子！”
　　在“老子”无情斥责下，“孙子”又笑了，苍白的脸上现出好看的红润；茹雪也笑了，笑出了眼泪。
　　刘敏没笑，翻着白眼，上前狠狠踹了路盛一脚。
　　“少占我弟的便宜，你是谁老子。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滚过去，瞅瞅你的倒霉‘孙子’。”
　　房间的气氛变得快乐起来。茹雪擦着眼泪，拿了凳子，让路盛坐到床前。路盛很自觉，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离床几米的地方。
　　“我现在属于万里脱毒的讨人嫌，到哪都得自觉离别人远点。剪子，等我沐浴祖国的阳光再久一点，把美帝的毒杀光了，再挨着你坐啊！”
　　茹雪和刘敏都笑了，简博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也跟着笑了。
　　昏迷了这么久，简博的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也还不能流利的表达，但他还是在路盛哇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话，跟他道别的时候，费力地伸出了手，清晰地说：
　　“想你！”
　　路盛啊了一声，一把抓住好友干瘦的手，使劲攥了攥，然后头也没回，直接出门。
　　有些狼狈地出了病区，路盛把防护服扒了下来，走到电梯间的角落，痛快地哭了一场。
　　跟在他后面一起出来的刘敏，默默地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她了解路盛，知道这个长相有些粗狂的男人，其实有一颗特别柔软细腻的心。
　　小的时候，她带着他和简博去看电影，路盛总是最容易被感动的那个。
　　男孩子气的刘敏无数次嘲笑路盛泪窝子浅，像个小娘们儿，可简博却从来不觉得他可笑，还会提前给这个爱哭又粗心的家伙准备好纸巾。
　　想到这里，刘敏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堵。其实她又何尝不想也这样大哭一场呢？
　　……
　　又一个月过去了，简博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各项指标都在逐步向好，神智完全恢复了正常，表达也没问题了，茹雪一直揪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
　　从去贵州到现在两个月了，茹雪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简博的身边，脑子里除了简博的安危，就装不下其它任何事了。
　　简博搬到普通病房后，爷爷奶奶就催着茹雪去上班，照顾简博的任务，就交给护工来做。
　　刘敏也是这个意思，毕竟简博的身体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的，这么死熬一个人，也不是个长事。
　　可茹雪没答应。原因就是舍不得，不放心。
　　没人知道简博离津的100多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不是朝夕相处，也没人知道他的变化有多大。
　　曾经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总会莫名地谨小慎微，紧张惶恐起来，因为疼痛发出的下意识呻吟，因为大小便失禁弄脏了被褥，都会让他诚惶诚恐，“对不起”三个字几乎长在了简博的嘴上。
　　回到天津以后，简博严重的褥疮彻底痊愈了，而且至今没有再复发。这是医护人员的功劳，更是茹雪的功劳。及时的清洁，不间断的按摩，让瘫痪在床的他彻底摆脱了那份痛苦。
　　因为失禁，从在贵州医院的时候，他的下身就始终光着。等到他的意识彻底清醒后，每当医护过来掀开被子给他做检查的时候，无法克制的羞耻感，就会让简博难堪到战栗。
　　虽然给他穿上裤子，护理起来很麻烦，但发现了这个问题的茹雪第一时间买了一打宽松轻薄的纯棉睡裤给简博套上。
　　一下给自己找了好多活，护理起来也比以前麻烦了很多，但看见简博穿上裤子那一瞬间露出的欣喜，茹雪就觉得值。
　　夜深人静的夜晚。
　　因为药物的关系，那天简博排便比平日频繁。茹雪刚给他擦洗干净，换了尿垫和裤子，去洗手间洗杂物的一个来回，他又把底下弄了个乌七八糟。
　　看着茹雪又开始一通的忙活，简博心情难过又沮丧。
　　“对不起！”
　　茹雪已经利索地给他擦洗干净了，看着简博发红的眼眶，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记性太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以后不许跟我说‘对不起’三个字，忘了？”
　　“可我……总是添麻烦，没完没了，很烦，真的对……”
　　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茹雪的手便堵住了简博的嘴。
　　“不听话，生气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饴。你和我之间没有对不起，只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在，我才有存在的意义，你好了，我才能好。所以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咱俩。如果我有事了，你也一定会这么说，也一定会这么做，而且做得比我还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