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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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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年兽凶猛无比,袭击百姓,食人作乱。
彼时,我初听闻,只叹道,传闻皆不可信。
直到下山后,我遇见阿昭,遇见很多人,很多事,才晓得人们会因为那些不可信的传闻而伤害你。
一、
初春,云冀村的夜里仍旧有些凉意,我将窗门紧闭了些,正准备窝回我的床榻时,屋门被扣了几声,两长三短,是阿昭无疑。
我将阿昭领进屋内,升了些火,借着火光瞧他的脸,他眼里透着浓浓的倦意,眉头紧锁。
我拍着他的肩头,打趣道:“该不是为哪家的姑娘伤了心。”
他未理会我的话,倒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坛子酒来,兴许是方才他带进来,我未曾瞧见。
阿昭替我满上,低低地唤了我一声:“阿年。”
我心领神会地仰头喝下,见他不为所动,知他心中烦闷,不便多问,便将他的那碗也满上,笑道:“我都喝了,你也不意思一下,还是不是兄弟呢。”
话刚一落,我便顿感头痛欲裂,阿昭的身影有好几重在眼前层叠。
很快地,我的双手变成了赤红色的利爪,额头长出了尖角,嘴里也长出了锋利的牙齿。
我慌张地想要抱头将自己的这幅模样掩盖,不敢让阿昭看见,正夺门而出,却被屋外的一大片火光照个精光。
平日里淳朴的村民们举着火把,用一双双刀子般的眼眸恨恨地盯着我,恨不得在我的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大伙儿,瞧见了没,他就是那个怪物,就是那个传说中凶猛无比的年兽。”
“是呀,这次还多亏了阿昭,这才逼得他现了原形。”
我跌跌撞撞地转向阿昭,他低着头的身影困在暗处,看不大清,但那沉默的举止,让我晓得,今夜的这一切全是他给设下的圈套。
昏倒在地的前一刻,我脑海里盘旋的画面是我曾与阿昭一同策马扬鞭的场景。
二、
诚然,我并非凡人,是一只年兽。
我们年兽一族常年居住于云冀山巅,过着避世不出的岁月,不是我们天性如此,而是世人从不待见我们,遇之便杀之而后快,并将我们称之为‘恶兽’、“怪物”,故此才不得已躲了起来。
年幼时,族中的长辈,便曾教导,万不可随意下山,若是被世人发现,难逃一劫。
可我偏生不信这个邪,一来是到了叛逆的年纪,非要去触碰禁忌;二来是我由衷渴望想看看山下的凡世是何等风光。
我们年兽修行百年,便可幻化成人,为此,我一直努力修行。
下山那日,我还特地挑了个黄道吉日,结果却在半路不慎跌入了河里,我不大通水性,扑腾了半天,原以为自己会被生生淹死,却被一个渔网捞了上来,那捞我的人力气好生大得很。
救我的人便是阿昭,阿昭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温和沉默,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与我提及,我在他眼里却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美男子。
其实,我是个雌的,但为了行事方便,便学着凡人女扮男装。
我当时谎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无处可去,便赖着阿昭,跟着他一同回了云冀村。
阿昭是个大夫,医术高超,医德甚好,在云冀村里颇有威望,因我们年兽常年与山上的草药为伍,自是颇懂药性,也懂得些岐黄之术,我便给阿昭打打下手。
可我不解的是,来上门看病的竟大多都是姑娘们,一个个娇羞地伸出葱葱玉手在阿昭面前,更是恨不得将身子往阿昭那处贴近,在一旁捣药的我,瞧着她们面色红润,不像是个生病的模样,倒像是来求偶的。
我们年兽里,雄雌交/配,雌兽最为看重的便是勇猛壮实的雄兽,如此方才是为良配,可阿昭生的一副比女儿家还要美的容颜,连身段都是极好的,这在我们雌兽眼里,是最为唾弃的。
不成想,在凡人眼里,竟是个香饽饽。
阿昭不爱多言,我倒是个话唠,常常拉着他喝酒聊天,每至此时,我便要感叹一番凡间的酒真是个好东西。
在云冀村生活了五年,阿昭待我愈发地好,他会为我搜集我喜爱的话本子,也会带着我游山玩水,知我爱酒,还会教我酿酒的技术活儿。
是以,阿昭在我心里渐渐有些不同,他是我在凡世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最为崇敬之人。
只是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揭穿我的身份,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的是阿昭。
三、
待我朦胧转醒后,才晓得自己被困在一个炼妖阵里,这阵法气泽磅礴,不是道行高深之人,难以设下。
阵法不远处,有一身着道服的长者向我走近,我抬了抬眼,欲要看清,却见阿昭从他身后冒出。
那长者向阿昭道:“阿昭,他是年兽,与我们人类不是一道,切勿心软。”
“是,师傅。”
我想质问阿昭为何这般待我,却见他口里念念有词,向我施术,一丝青色的烟窜入我的鼻息间,我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意识苏醒后,我见到的画面不再是阿昭,而是那些村民们像是见到怪物般,用憎恶和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更是一边将瓜果蔬菜全扔在了我的身上,一边用恶毒的言语咒骂着我。
那元极道长与那村民讲述了我们年兽的种种恶迹,更将我们宣扬成是与生俱来的恶兽,村民们愤而起之,欲将我碎尸万段。
可笑的是,这其中的许多人都曾受过我的医治,如今却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了我的身上,只因我是年兽,可我却从未真正害过人。
被困的日子里,我晓得了一些事。
那日见到的长者是久负盛名的元极道长,以降妖除魔而闻名,阿昭是他亲传的弟子。
那元极云游归来,恐是识破了我的身份,这才有此一出。
那日过后,我再未见过阿昭,可令我难过的是,阿昭竟不顾往日情分,便因我的身份将我判了死刑。
听说过几日,他们就会将我在众人面前行刑,永除祸患。
也许族中长辈说得对,我们与人类生来便是对立的,又怎敢妄想得到他们的认同。
四、
寂静的夜里,我无助地趴在炼妖阵里,仿若小兽般呜咽着,有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我心底蔓延滋长。
轰隆隆一大片,我眼尖地瞅见是我的族人们从山上冲了下来,原来他们来救我了。
我们年兽虽看似威猛,却生性和平,从不善战。
当我晓得他们为我倾巢而出时,眼眶早已湿润。
我困在炼妖阵里,焦急地看着他们为我与那些村民缠斗时,却见炼妖阵被人一刀斩除。
我正纳闷着,一蒙面的黑衣男子跃然而出,身姿之凌厉,动作之果断,手执长剑,三两下便将我一把捞起。
抬头间,我瞧见了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他是阿昭。
阿昭将我带回云冀山,眨眼间功夫,他便不见了踪影。
未至一刻钟,我的族人们竟全都安全归来,我隐隐觉得,是与阿昭有关。
五、
回到云冀山巅后,因有结界护着,我们年兽不必担心被外界发现。
直到有一天,云冀山突然下起了血雨,红色的雨珠伴随着血腥味,那是不详的征兆,这世间恐生了事端。
我不顾族人阻止,执意独自前往云冀村,却见村子里一片枯败之景,尸身遍野。
我慌张地寻找阿昭的身影,却不见其人,倒是见着了元极道长。
他血色眼眸,浑身青筋暴起,獠牙突起,这是由人入魔了。
“是你杀了他们。”我握拳质问,谁也未曾想到,满口仁义道德的元极道长竟是残害生灵的罪魁祸首。
一想起阿昭或许早已遇害,我的心上便像是刀割般疼。
“若不是你们贸然逃走,我又怎会对他们下手。”元极面露凶相,嚣张的模样,令我倍感厌恶。
一气之下,我化作原身,獠牙张大,大有和这臭道士打一架的架势,却被一只手生生拉住脚,拖了后腿,害我往前扑去,磕了下巴,倒叫那道士看了笑话。
我气急败坏地回头看去,却见阿昭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地冲着我说话,他声音太低,我听不大清,大抵拼凑出来是:“...快上...”
瞧见他还活着,又被他如此鼓劲,我激动之余,使出那无穷之力,用年兽的看家本领与那道士对抗,周旋许久,几次落了下风,却在一时间突兀觉得自己力量大涨,这才反败为胜,那元极道长神魂消散之际,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我。
许是被那元极伤到了,伤的还是极重,我仍旧倒在了阿昭的怀里,我正想撑着笑容与他说说话,却见周围密密集集围满了村民们,我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们不是都死了吗?”
“谁跟你说的,他们都死了。”阿昭皱眉道。
哗啦啦一大片,村民们全都眼含热泪地向着我跪了下来,彼时,我心中曾对他们存的些许怨气倒去了不少,正宽慰着,两眼一抹黑,竟没了知觉。
六、
我睁眼时,是在一个仙气缭绕的宫殿里头,莫不是我竟是飞升成仙了。
只是我发现自己轻易便能穿过那些婢女侍卫时,便泄了气,是升了天,也只是元神出窍。
一个身着黑衣官服的仙者,出现在我眼前,笑道:“还是这般没正行,一点也没个姑娘样儿。”
此仙者不是他人,正是我熟悉的阿昭,他竟早就晓得我是个雌兽。
阿昭领着我去拜见了天帝,才让我知晓了这一切的原委。
天帝听闻年兽一族凶猛嗜血,是臭名昭彰的恶兽,恐危害凡间生灵,便下令阿昭带兵去铲除年兽,而阿昭是战功赫赫的司阳神君,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阿昭却向天帝请令,下凡独自看守年兽的居住地—云冀山,若年兽有害人之举,再除也不迟。
天帝犹豫再三,遂答应了阿昭的请求。
而那元极道长竟是月老假扮,是阿昭在天宫的老友,特意被天帝派来演了一出戏,为此来考验我们年兽是否真正有一颗仁善之心。
天帝热泪盈眶地告诉我,那最后一出大戏,他看得甚是深受感动,是以,并表示定会大肆宣扬我的功德战绩,也会为年兽一族在世间正名。
这敢情兜兜转转,合着我被迫出演了人间话本里的主角戏码,成则扬名万里,败则杀无赦。
七、
月老祠里,月老捻着花白的胡子,瞥眼瞧着司阳神君:“当年天帝本就以传闻之名为借口想要灭了那年兽一族,你倒好,非自己请缨去看守那地。而那小雌兽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为了她,诓天帝做了个局,以考验之名逼着天帝永不伤害年兽一族,还将自己的兵权尽数上交。为了帮那小雌兽通过考验,还不惜损了自己数万年的修为,她可是晓得你为她做的这些?”
“她不必知道这些,我会护着她,让她这一生都喜乐无忧。”司阳神君眼里攒着星光,望向某一处道。
八、
一百年后。
云冀村里的一颗梧桐树下,阿昭正在为一群孩子们喋喋不休地讲着年兽的新传说故事,我百无聊赖地躺在罐子里撇撇嘴,正纳闷着,阿昭何时竟也成了个话唠,兴许是与我待太久了,沾染了我的习气。
待那群孩子们散去后,我闷闷地道:“我这元神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呢?”
“快了,也就这几日的功夫。”阿昭轻轻地提起将养我元神的罐子,准备带我回屋。
我有些失望,我恢复那日岂不是他回归天宫之时,正郁郁寡欢,却听他笑言道:“忘了和你说一桩事,前些日子,我向天帝请了个闲职,留在这儿当个地仙,天帝允了。”
我一听,喜上眉梢,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曾与阿昭一同埋在这颗梧桐树下的桂花酿,到时候,定要与他好好畅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