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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宿魂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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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苗疆,各种傀儡术,鬼降术似乎成为中原对这里的代名词。由于这类术法过于阴邪,所以但凡与此类有关的事物都是被禁止的,但这并没有阻断它们的延续。
据说邪秘术法的大成,乃是知天命,逆生死,其威力相较与正统术法更胜一筹,对时间与修为的要求也并不高,唯一的要求就是屏弃“人”的身份。这些术法的力量来自那些永不超生受尽折磨的亡灵,若是想要驱使恶鬼的力量,就必须将自己的血脉种植在混沌幽境的腐肉上,如果其术法被破,施术者的魂魄必在遣散后流连其中,终日被恶鬼啃噬,直至仅存神智与记忆溃散,也就化作另一只载满怨毒的阴灵,沉沦在无尽的痛苦中。
(一)
近年来苗疆瘟疫肆虐,随处可见患上疫病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落难者,更有甚者竟是在一夜之间覆灭的整个苗寨。
腐败的气息在空气里糜烂,无孔不入地顺着皮囊渗透进身体,向着五脏六府不断攀爬,蔓延。侵蚀躯体的阴寒气息,污染着周身每一滴血液。生命从内部一点点腐烂,最后病魇会带着它那腥臭的气息窜出躯体,覆盖每一存肌肤。此时,疼痛已不再是击溃人心的主要因素,而是那种眼睁正看着自己躯体一点点腐烂却无能为力的恐惧将人一点点推至癫狂的边缘。
有些巫毒师,鬼降师更是趁乱连就一些惨无人道的术法。一时间阴灵大盛,血刹层出不穷。仅存的苗疆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以求自保。然而大部分却都没能活着走出这里,也许是亡故者不甘就这么估计地化作泥地里的森森白骨吧,凛冽的风送来的尽是怨恨与不甘的亡灵惨呼声。
大理王府门汀堆满了人的躯体,有的还残留着微弱的呼吸,而有的却早已冰凉腐烂。
王府家丁在门汀与内府间来回奔波,手中捧着的一碗碗浓稠甘苦的药汁也只能略微缓解那一声声无助的呻吟。
死亡,正在侵蚀这里每一颗尚且跳动的心脏。
年迈的大理王日日斋戒颂佛,他渴望他们的申明能够开天眼俯瞰这片曾经富饶的土地,能够怜悯这些淳朴善良的子民。
他们是那样崇奉着您啊!
可石龛上冰冷的石像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慈睦笑容,僵硬而又死板。
那只不过是一快赋予了人形的石头那。可它对于陷入绝境的苗疆人民却是最后一线希望。除了神迹,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阻拦这如洪水猛兽般的瘟疫,还有什么能够超度漫天嘶吼的邪灵!
瘟疫依旧在蔓延,就快要覆盖整个苗疆大地。大理王绝望的看着王府的家丁一个个倒下,家人一个个饱含痛楚的离去,他恨不得让自己这身老弱残骨来承受所有的病痛。院落中,因身躯溃烂的上同而不绝如缕的惨呼声如死神的戟镰拖曳着他的神经,可他不可以倒下,他是所有苗疆人民最后的希望。
那旗老王爷明知这是场他无法终结的灾难,却依旧保持着充满镇定自若的微笑去一一安抚那些濒临崩溃的心灵。
“嗯,放心,咱们苗疆最多的就是神奇的药草,不会治不好的...”
“会的,我府上的大巫医已经配出药了....”
“大家都放心休息吧,神的恩泽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布施大地......”
每一句,都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每个字,都如同一条沉重的枷锁拖着老王爷蹒跚的步伐。
此时他摇摇欲坠的身形表明他已近油尽灯枯。已如一具行尸走肉了吧,从卧房到前院,再到神殿,短短百十步,已经耗尽了老王爷所有的气力。他颓然跪倒在神像前,俯首亲吻神殿冰凉的石板。浑浊的眼珠被泪水浸润。他保持敬奉月神最虔诚的姿势不住恳首。
“伟大的月神,求您可怜可怜您的子民,就算遣散老朽的魂魄也具不足惜...在所不惜啊...”
“遣散..魂魄..也在所不惜..么?....”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打断了那旗的祷告。
那旗心中一惊,就算正遭逢灾乱,但大理王府一向戒备森严,尤其是这供奉月神的大殿更是如此。平日除了祈福的大巫就是有他本人能够进入,而来人却能不惊草木,如入无人之境....
这残破的王府怕是再也经受不住这样一位刺客的侵袭了吧...
老王爷苍凉一叹,起身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倚罗裙的少女骑着雪狮,阳光打在她发间的曼佗罗上,宛若仙子临尘。
少女手中拿着一只碧色玉笛兀自把玩着,眼神干净透彻,一望,似是能望见眸底清泉。
此时的那旗竟是忘记问来人姓名,怔在原地看着玉一般的人儿。
想来苗疆美艳的女子他也是见过不少,面容胜过眼前人的女子也是存在的,可惜没有任何一个拥有如此出尘的气质和净若明月的眼眸。细细一看,这个女子眉目间的静谧,竟似有几分像极了神龛上慈睦的月神。
女子见王爷怔在原地,悄然漾起了一抹浅笑。她翻身落地,带起衣袂翻飞,躬身向王爷作楫行礼后径直走到月神像前,双手合十,深深叩首,膜拜了月神脚下每一寸土地。
半响,女子起身面向那旗王爷,这时老王爷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微微轻咳,还礼道:“请问阁下来我神殿有何指教?你可知擅闯神殿乃是对月神的大不敬。”
提及月神,女子眼里有着无尽的崇奉与信仰,她正身俨然道:“我乃巫山冥教左护法,浮萝。此番前来,并非有意叨扰,而是我教教主不忍生灵涂炭,灵魂无栖,特命我前来赠医施药,渡化众生。”
这个消息对于苗疆人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那旗王爷激动的身形都有些颤抖,像是溺水的人能够重新呼吸般。他略微缓了缓自己紊乱的气息,颤声道:“真..真的吗?你当真有办法解除疫患?”
浮罗浅笑不语,只是转身来到殿前的院落中。
这里曾经是供奉月神的花坛,到处种满了各种珍稀的植物。每逢春暖花开,甜美的香气都会充斥这个如仙园般美丽的院落。而如今,这里却长期弥漫着瘴气,植物都已枯死,腐烂的叶片在泥土里,带着死亡的气息在脚边徘徊。浮罗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粒玉珠般的药丸放入掌中捻碎,然后摊开手心,那些药粉便像是晶莹的白雪般纷纷扬扬洒落大地.
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
那些原本快要腐烂的植物竟如蝶蛹般褪去了难看的外皮,嫩绿的枝桠一点点从泥泞中展露头脚,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竟然开出了缤纷的花朵!
浮罗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老王爷说道:"这是本教教主集天地灵气炼就的丹丸,虽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但只要尚存一息,定能痊愈.”
那旗颤抖着走到花圃前,用干枯瘦弱的手轻抚那些美丽的生命,脆弱的花瓣飘落在粗糙的指间,老王爷蓦地跪倒在地,深陷的眼框噙满了泪水。他张开双臂似是在承接神的恩泽,仰面泣呼道:“当真是月神现世!天佑我苗疆!天佑我百姓!.”
夜晚,服了丹药的患者都已熟睡。
这,或许是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没有病痛的夜晚。
柔软的月光泻下,铺衬着院落里的静谧。浮萝一个人坐在笙树下,安静的吹着长笛。悠扬婉转的笛声随着夜风飘飘扬扬,带着她的思绪飞向远方....
......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里曾经那么美丽,尤其每年祭月神的时候,自己总是骑在父亲的背上尽力张望着..张望着..
“爹爹再高一点啊,看不见那!”小彩叶努力伸长脖子,想要一睹月神真容。父亲便笑着将顽皮的女儿再托高一些。
神台上吟唱神秘咒文的大巫,用婆罗枝沾上圣池中央的露水一寸寸清洗月神像上的尘埃,并祈祷今年能够风调雨顺。
“爹爹!月神怎么就一个表情啊,还不说话!没劲!”还在张望的女童失望的撇了撇嘴。父亲听道女儿充满稚气的话语大笑道:“傻丫头!那个是月神的圣像,真正的月神那,现在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哦~”
“诶?哪里哪里?!”闻言,女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把头抬起,想要在层层叠叠的云朵中寻找月神真身。似乎早就料到女儿不肯罢休的行为,父亲轻轻将女童揽下抱在怀里,用下巴粗糙的胡渣刮着她白皙的小脸,柔声哄道:“嘿嘿,看不见吧?那是因只有乖小孩诚心向月神许愿才可以看到哦。”这使得先前因没有看间月神而略微感到有些丧气的小女童又燃起了希望,她忽闪着剔透的大眼睛,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十分欣喜的表情,她伸开双手抱着父亲的脖子高兴的说:“小彩叶是乖孩子!小彩叶要许好多好多愿望!哈哈!到时候就可以看到月神啦!我看哦..好多好多的糖葫芦...比对面二牛哥哥更厉害的大蛐蛐...嘿嘿..还有~~~爹爹再也长不出难看的大胡子!”似乎是没有想到女儿充满童年稚气的愿望竟然有这么一条,朴实的苗疆汉子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边还不住的继续拿胡茬蹭着宝贝女儿的小脸蛋儿,一边说道:“嘿嘿,小彩叶这个愿望可实现不了哦!~”忍受不了胡茬酷刑,小女童在父亲大声抗议着:“不要不要!月神要惩罚你啦~~~~”
受过洗礼的玉雕神像在众人的膜拜下散发出轻柔却又扣人心弦的光芒,那光,似乎在映耀着人心最深处的纯净的一角。
而月神的光芒似乎没有普照到她儿时所生活的偏远小苗寨里。那一天,大家像往日那样做完活后回到寨子里,准备放松身心享受劳动过后丰盛的晚餐。苗寨里异样的安静并没有引起疲惫的人们的注意,毕竟是累了一天那,此时想见到家人的早已心情胜过一切。在彼此笑语道别各自回到家中后,却不见妻儿前来相迎。心中略有失望过后,更多的是疑惑。四下遍寻不见,归客越发担心,行为看是去也有些手足无措。而躲在暗处的强盗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略瞥一眼脚边尚且温热的尸身,嘴角带着对生命轻贱的笑,毫无不快的将她们踢到显眼的地方。等到回家的丈夫发现自己妻儿的尸体时,必然大惊慌乱,这时正好下手,杀他个措手不及。心念及此,强盗缓缓举起手中滴血的刀刃。
一切就如这些恶贼计划的那般,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此情此境还能理清思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各家各户便纷纷传来了濒死的惨呼。原来就在寨里的壮丁都下地干活的时候,马贼突袭了这个村落的老弱妇孺,并在所有人的家中潜伏着,等待他们会来后将其一网打尽。这些毫无人性的强盗在屠戮了村民后,竟然丧心病狂的放火焚烧整个苗寨。年幼的彩叶被母亲藏在厨房的水缸里,才勉强逃过一劫。可年幼的她当时还不及垂髫之年,就算独存下来,也无法在堆烈火的劫灰里寻找一线生机。当她颤颤惊惊的从水缸里探出湿答答的笑脑袋时,四周除了焦炭,还是焦炭,像是被浇熄了的地狱般,毫无生机。小彩叶无助的哭泣在漫天的劫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扯着嗓子呼喊父母的名,喉头涌出的鲜血使她的声音变的沙哑,可她依旧渴望能够得到双亲的回应。
那晚的明月也一如往常那般皎洁明亮,铺衬着她越发单薄的身躯,仿若轻柔的薄纱托起的一个精致的玩偶。小彩叶跪在寨里神台上,虽然这个神台比起大理府中的神殿显得是十分简陋,甚至不值一提,但从它一丝不苟的装饰上就可以看出村民对月神的崇奉,而那些马贼也唯独没有敢破坏月神的神龛。
想来他们也是害怕神明降罪于自身的,那为什么还要作这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难道月神会宽恕杀人放火,夺财害命的恶徒吗?
小彩叶跌跌撞撞的爬到了神台上,虽然此时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可她依旧尽力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希望月神能看到她的虔诚。
“呜.呜呜..月神大人,求求你,彩叶是乖小孩....彩叶想娘亲,想爹爹......月神大人....”泣不成声的音调极力想表达着自己的愿望,无奈早已泣至喑哑的喉咙根本就说不了出一句完整的言语....就连最后绝望的悲泣也湮没在萧肃的风里...
月神,她是年幼的彩叶现在唯一的希望,可惜上天却残忍的剥落了她最后的向她乞求的能力。心里充满痛苦,无助与悲痛的女童只能一下又一下不住的对着月亮磕头,任由鲜血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滴却依旧呜咽着亲吻月神脚下冰冷的泥土。
“诶,痴儿..”茫远的声音似乎从月宫飘来,带着富有魔力的磁性,一点点穿透女童的心扉。在这空无一人的坟场,女童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霍然抬头,四下寻找声音的源头。她张了张嘴,想要一问究竟,可无奈她出不了声。
“诶..起来罢..”
与方才有声无人的情况不同,这次伴随着话语而至的还有一只白净修长的手。
彩叶顺着手臂向着它的主人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异常柔美却又不失英挺的脸.
雪白的长发如泼墨般晕染在他鲜红的袍子上,如同盛开在烈火中的曼陀罗般神秘.
年幼的小彩叶看得痴了,她从来都想象不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如此完美的融合了妖冶与纯净这两中极端的美.
彩叶愣在原地,怕若不是先前他与她说过话,她几乎就要分不清这么好看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男子看着倒映在女童眸中的一轮新月,澄澈无比的眼神倒映着月的高洁,他轻轻的笑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是得了什么宝贝般宠溺的理了理女童颊边散乱的鬓发,接着柔声道:“虔诚的孩子,我是彼岸超度月魄的侍魂人,你可愿同我一起,生生世世侍奉冥道幽月?”明明是轻缓的问调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不由得她不点头。彩叶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他的手指,艰难的起身,可毕竟跪的太久了,她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能勉强跪坐已属不易,更何况站呢?
一双修长的手臂在彩叶即将跌落地面的瞬间及时托住了她,梵若看着她小小的身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由轻轻皱眉,淡然叹息。
他伸手将天上的月光引下,接着缓缓度入了她的眉心,从他手指上传来的温热,让她不自觉的安心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延展向她的四肢,她仿佛沐浴在幽静的月光中,随着月神撒下的银丝轻轻荡漾。再睁眼,依旧是那张宛如神像的俊颜,小彩叶忽闪着澄澈的眸子看着他,依旧不言语。她不知道这个神似月像的陌生人为什么救自己,她也无法洞悉他那样好看的眸中敛藏的阴霾与寂寥,此刻的她只知道他是她的恩人,她也答应要跟他走。
“我..我叫彩叶..”女童颤颤巍巍的开口说道。
梵若拍了拍她的头,眼神却停留在远处依附老树而兀自茂盛的藤蔓上。
彩叶.吗?..呵呵..叶子再美,也终究是会枯萎的,反道是那四季常青的藤蔓,更加妖娆,更为纯粹,就像.尘埃浮世中你的眼眸。
“我唤你浮萝,可好?”一缕雪鬓顺着樊若的轮廓垂落她的发间,相互交缠的黑白流苏,他只是看着,并不急着将它们理清。
“恩,我叫浮萝。”女童的小手紧紧的捉着他的袖口,紧张的表情在看道他温柔的一笑后与略过面颊的风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樊若一手抱起乖巧的女童,一手结印,让被唤出的魂引托着他们的身躯,将这宿世的羁绊引向了幽山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