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狐记》2132456789

3、第二章

　　第二章
　　白狐在纯阳宫住下后，很是通灵性。
　　经过半个月的察言观色，它发现了囡囡可亲，道长冷漠，它便亲近囡囡。但道长明显地位高，道长一来，它也毫不怠慢，讨好地摇着它短短的小白毛尾巴。
　　囡囡笑它，“小白，摇着尾巴好像一条小狗！”
　　它被叫做“小白”。
　　小白似乎能听懂囡囡的话，便转过了头，水灵灵的狐狸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她，看得囡囡心都要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囡囡十二岁了。
　　山下隐隐传来村民们欢庆的声音，人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停下自己忙碌了一年的活计，准备休息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囡囡都可以下乡回家一趟。
　　道长对此，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一个人呆在纯阳宫，似乎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次，囡囡兴冲冲地来到了偏殿里，找到了那只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白狐。
　　已是日暮西斜时分，偏殿里一片昏暗，只有窗户上闪耀着夕阳最后的璀璨。小白狐躺在窗上，似在假寐。阳光给它的白毛边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囡囡走进来，叫着，“小白，小白！这次你跟我一块回家吧！”
　　“我们一块下山看人变戏法！很好玩的。”
　　小白掀起眼皮瞅了她一眼。
　　轻轻地唧唧叫了一声。
　　小白是惯会亲昵人的。囡囡知道这就是它同意的意思。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囡囡从一块被阳光晒得温暖的石头上，找到了小白，抱着它，来到了无名道人身前，小大人模样似的作揖告辞。
　　无名道人给了她几块道符，那符是黄色的，质地非常粗糙，像是乡野人随意涂抹的创作，以祈求神灵的庇护。囡囡珍而重之地收好了这些小符，抱着小白就下山了。
　　沿着蜿蜒的小路，山脚下就是村落了。村落边上流淌着一条小小的河流，但在冬日，这条小小的河流会被冰封住，人们只能凿开冰面去取水。这里的农业条件是不大好的。所以人口也少。
　　囡囡的家人就住在这个小村落里。
　　农忙时节过去，这是难得的可以休息的时间段。村落和村落之间都会进行一些贸易。
　　囡囡带着小白狐，回到了村落里。
　　人们都颇为敬畏她。站得远远地注视着她。待她走过后，发出窃窃的私语声。
　　被送上山之后就不用劳作了，和同龄的小女孩相比，她的双手干干净净，没有茧子，自有一种天真可爱的气质。
　　囡囡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是最小的那个。她既然在仙师手下当童子，回来之后也不用干活。多年来，不与家人相处，兄弟姐妹们待她也有点拘谨，端上了饭食给她吃。那是几个面粉做的馍馍。
　　人们尚且不知如何磨出精细的米面，粗糙的面粉做出来口感很硬的馍馍，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好的伙食。
　　小白嗅了嗅，嫌弃地走开了。囡囡却是大口地吃着。
　　这里一切都很闲适，不用劳作，他们一人一狐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囡囡习惯了早起，仍是和家人们同时起来，小白狐仍然在床上休憩着。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
　　村落里的人们渐渐熟悉了囡囡和小白狐的存在，也没有那么敬畏他们了。他们发现了这一人一狐，虽然从山上来，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神异之处，他们开始很自然地在囡囡面前交谈了。
　　这一日，有两个懒汉来到囡囡家门口乞讨。
　　囡囡父亲早早便去了邻村的集市了，家里只有母亲，还有几个孩子。
　　囡囡的母亲给了他们两个馍馍，这两人却仍然不罢休，嬉皮笑脸地说着，“你们家孩子上了山，跟老仙人学了法术，不知道能不能叫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囡囡母亲争执不过，看着屋子里的几个瘦小的孩子，就把将门关上，用木栓把门拴好。
　　门外传来两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最后渐远去。
　　傍晚时分，母亲似乎想对囡囡说什么，但最终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囡囡按照惯例，是要带着小白出去玩的。小白很喜欢扑蝴蝶。
　　山脚下比山上暖和多了，还有耐寒的蝴蝶出没。虽然小小的，灰扑扑且不起眼，但狐狸对这种灵动的小东西很感兴趣，每个傍晚都会和囡囡一块出去玩蝴蝶。
　　兴许是赶集太忙了，不知怎得，今晚父亲竟是没有回来。
　　囡囡带着小白，来到了小河边上。玩耍了一会，总感觉有视线注视着他们。
　　囡囡心头有种奇异的预感。
　　她就停下了玩耍，坐了下来，单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小白扑蝶。
　　这时候，她想起了那日看雪的师父。不是看雪，而是在等待那个即将到来的预感。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就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有补丁的衣裳，有一张面黄肌瘦的脸，皱巴巴的脸皮上尽力地挤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正是白日里在门外乞讨的两个懒汉之一。只是囡囡躲在屋里，并没有见过他。
　　这个人手里捏着一块东西，笑着对囡囡说，“我有糖，你要不要吃啊。”
　　囡囡问，“糖是什么？”
　　“一种……嗯，很好吃的东西。好吃到无法想象。”这汉子自己也没有吃过，只能根据记忆里吃过的人的描述重复着。“只有很有钱的人才能吃到的。你在山上没吃过吗？”
　　囡囡歪着头，思考了一秒，“没有。”
　　“那这糖给你吃吧。”汉子将手里的一个小方块递了过去，“很好吃。”
　　囡囡毫无戒心地接了过去，放进了嘴里。
　　汉子脸上显出微笑。
　　囡囡嚼着糖，忽然说，“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我也要回报你。”
　　汉子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囡囡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皱的黄符，“这是我师父送我护身用的，现在我送给你。”
　　汉子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但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完全忽视了一边还有一只扑蝶的白狐。
　　这时候，囡囡忽然晕了过去，汉子早有预料地伸手要抱住她。但是黄符却忽然在手里炸了开来，把这个汉子也炸晕了。
　　白狐跑到了囡囡的身边，嘴巴咬住她的衣角，试着拖动她，但是失败了。
　　它在原地转了几圈，很苦恼的样子。然后飞快地跑向了村子里。
　　一会，囡囡的母亲就过来了，把囡囡抱回了家。囡囡的父亲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把那送方糖的汉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看起来很是气愤。
　　村里人看着这一幕，仍旧是背后窃窃地议论着。
　　囡囡的父亲一脸愧疚，说自己被邻村一个人请喝酒，拖住了，他原本是要在那过夜的，最后还是放不下心，赶了回来。
　　囡囡第二天就被送回了山上，连带着她的小白狐。无名道人问起时，她一脸天真迷惑，“师父，我就是吃了一块糖而已。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无名问，“符呢？”
　　“他对我那么好，送我糖吃，我就把符送给他了。”囡囡稚气地说。
　　无名道人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后来，狐狸又在山上见到了那个汉子，只是那时他正一脸恐惧地给寒鸟们喂食着肉。寒鸟吃完之后依旧不满足，还想吃，可汉子已经没有多余的肉了，它们便要上来啄食汉子的手。
　　往日里，喂食寒鸟这群大胃王的是囡囡，她是无名道人的弟子，寒鸟们不敢对她如何。而这汉子，它们总要想尽办法占他一点便宜，吃肉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啄掉他的一块肉，疼得汉子嗷嗷地叫着，又不得不忍着恐惧继续喂。
　　狐狸不知无名道人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它知道无名能让它的天敌寒鸟噤若寒蝉，能让坏人得到报应，它的心底升起莫名的渴望。它就偷偷地溜去大殿里，看无名道人修炼，打坐，自己也偷偷地学着。
　　囡囡发现，狐狸越来越聪明了，她讲话，它的反应都和人没什么差别，除了不会讲话。
　　终于有一日，在狐狸常常睡觉的偏殿里，出现了一位眼睛狭长，面容冷淡的少女。
　　囡囡推开殿门的时候，惊呼了一声 。
　　这少女说，“我是狐狸小白，现在叫白媚媚。”
　　“呀……你修炼得道了啊！”囡囡又惊喜又羡慕地说。
　　白媚媚摇头，“得道……还远着呢。但至少可以修成人形了。”她弯了弯眼睛，清冷的眉目显出一点喜悦。
　　“我要去告诉师父！”囡囡大呼小叫。脸上的甜酒窝就没消失过。
　　“他会不会介意我是妖物啊。”白媚媚有点担心。
　　囡囡拍着胸脯保证，“师父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什么都不在乎。”
　　果然，无名道人见到白媚媚时，既不惊讶，也不喜悦，只有预料中的平静，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白媚媚。”狐狸如此答。
　　“这名字太媚了。改叫做白眉眉吧。”无名道人说道。
　　白媚媚很温驯地答应着，“好，那我就叫白眉眉。”
　　狐狸想知道他是否介意自己偷学他的道法，但看来他是不介意的。狐狸很懂事，她不像囡囡那般天真童稚，幼狐时期常年求生的经历让她变得亲人可人，并且，懂得抱大腿的重要性，知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但是无名道人知道她想问什么，看起来今日他心情也不错，便回答她了，“我自然是无所谓自己的弟子是人还是狐狸，你们得道，各凭本事，与我无关。你狐狸走狐狸的道，我人走人的道，你不曾阻碍我，我为何要打杀你呢？”
　　白眉眉终于是放心，也许是因为他承认了自己是他的弟子。她便也如囡囡一般，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但她没有甜酒窝，即便微笑，也是清冷的，像是纯阳宫前终日不化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