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些年》水蜜桃的天真

4、为难

　　在座的每个人都觉得许世安疯了，这个学生无论是个人条件还是家庭背景都是老师喜欢的类型，再加上今年的情况是五个名额只有他一个候选人，就算是素质平庸，基本上也会被毫无悬念的入选。
　　果然是天将降大任，这样板上钉钉的情况也能发生意外。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不要这个学生，许世安也不该在面试现场把这个结果说出来。至少要等学生退出去，几个老师装模作样地商量一下，再给出集体意见。

　　可许世安就这样目空一切的发表个人看法，直接把人家当面拒了。

　　还未等石中楠等老油条开口从中斡旋，许世安见陆诚完全没有退出去的自觉，自己主动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考场。

　　一切都在镜头之下。

　　招生老师都走了，剩下陆诚和四个老师面面相觑。

　　谁爱要谁要，反正许世安不稀罕。

　　陆诚愣在原地，红了眼圈。石中楠吹胡子瞪眼急的没招儿，还要想着把面试录像截下来，再勒令所有人对考场情况保密。

　　简宁下午的课一结束就直奔许世安的教师宿舍。不过他开门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烟雾缭绕，还以为屋里着火了，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许世安并非不抽烟不喝酒的好好先生，可他出身军人世家，对自己的要求也还算严格，这样伤身的行为总是会适可而止。即便是最难熬那几年，简宁也没见过许世安把家里抽成这样。
　　“老师……”简宁手里提着刚买的菜和水果，驾轻熟路地收拾进去了厨房和冰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世安聊着，“是都不满意吗？其实不招就不招吧，学生年年都有，也不差这一个。再说学院也没有文件和规定明确说您今年要是不把他留下就一定耽误明年的招生指标，到时候咱们再去做做工作呗。”
　　“您手头的活儿还有我呢，不比那些新来的毛孩子强啊，一两年上不了手，好不容易教会了，眼看着又要毕业另攀高枝……不如您给本科生上课时挑几个合适的，从长计议，从头培养……”简宁突然止住了话头，感觉自己一不小心戳到了许世安的痛处。

　　好在许世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并未在意简宁的絮絮叨叨。

　　直到一个小小的圆形糖盒不小心从简宁的购物袋里滚落出来。

　　金属材质碰到地板的声音很特别。

　　许世安从烟雾缭绕中站了起来，走到简宁面前，面色冷峻，“哪儿来的？”
　　“就……结账的时候看见……就是好奇现在怎么还有这个……”简宁心虚了。

　　啪！

　　一巴掌打在简宁脸上。

　　“你给我断了这个心思，永远。”许世安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呵斥道，“去跪着，反省。”
　　“是，老师，”简宁羞愧难当。老师打得对，从他伸手拿起这个糖盒开始，就不止一次地想扇自己无数个巴掌。“您别生气了，少抽点烟，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们，要不是那件事……许世安不会沦落至此。可他看见那个已经停产很久的薄荷糖又重新出现时，就像吸|毒的人犯了瘾，忍不住去拿。

　　“……你知道了？”许世安没有回头。
　　“什么？”简宁不明所以，“是听石院长说的，那个学生条件很好，让我来劝劝您……”
　　“没什么，你去吧。”许世安垂头丧气。这种悲愤和落寞，无人可以分享。

　　虽然简宁买了菜，可是许世安没心情做饭，更没心情吃。反倒是简宁下午是满课，又到处买东西折腾了一圈，此刻已经是饥肠辘辘。不过老师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祈祷发生点什么情况，让老师能及时想起来，到饭点了。

　　然后听见了电话声。

　　好像是石院长。

　　“嗯，没事儿……不为什么，看不顺眼，不喜欢，不想要……不是对您……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年这样了，学院还能开除我吗？”许世安的情绪明显比平时多了几个起伏，“您怎么能这样？要带您自己带，我……我不会要他的。”

　　电话了又说了好多才挂，看许世安的脸色，大败。

　　许世安不再做声。

　　他也没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频频看向防盗门的猫眼。

　　好像他能看见门口的情况似的，如果他能站起来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微弱的敲门声。

　　以许世安的性格，说不要就不要，说不见就不见，可问题是这是宿舍楼，走廊的空间不大，那人往他门口一杵，影响别人走路。而且他要是一直敲门也非常扰民，好在他没按门铃。

　　但门口的人隔一会儿敲几下，隔一会儿敲几下，像有只猫在许世安心口上挠。不只是刺挠，还挺疼。

　　“老师，好像有人在敲门……”简宁试探着问。
　　“不用你管。”许世安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却没有马上去开门，而是先去关了简宁房间的卧室门，才步履沉重地走到门口。

　　开门，真是个力气活儿。
　　哪怕只是个门缝。

　　“老师……”是陆诚。
　　许世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和表情，“教工宿舍也是我的私人居所，你不该来。”
　　“老师您听我说，是石院长让我来的，他说……”陆诚解释着，不顾身后有人擦肩而过时八卦的目光。
　　“他的意见我不接受，你这个人我也不会再相信。”许世安简明扼要地拒绝，“我想要自己的学生，真心热爱学术、愿意跟着我这个普普通通小老师的学生。什么联合培养？一个院长还培养不了你吗少爷，需要另外有个年轻教师为您鞍前马后的操持？”
　　“老师，我不是……”陆诚眼圈又红了，哽咽着道，“求您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你的眼泪再不能打动我了，省省吧少爷。”许世安准备关门，又附加一句，“我现在一眼都不想多看见你，也别去打扰简宁的生活。还有，不要站在走廊，碍事。”

　　嘭！
　　门关上了。

　　防盗门上还贴着去年的福字，旁边的胖娃娃笑的眯着眼睛，十分喜庆。不过此时此刻，更像是命运对陆诚的嘲讽。
　　一道门而已，许世安就这样将他隔离在外。哪怕陆诚明明知道，简宁就在这个房子里。也许是在帮许世安处理案头工作，也许是替他收拾屋子做饭。
　　总之……贤惠极了。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家属楼里的人越来越多。

　　陆诚站在走廊里，尤其是许世安这个走廊中间位置的门口，果然十分惹眼。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有人问他是不是找许老师，还有热心人要帮他给许世安打电话而他慌张的阻止就更显奇怪。

　　其实陆诚有许世安的电话。从前的号码烂熟于心，后来动用律所的力量去查这两人的下落。当初找到石院长时，他就已经有了许世安和简宁全部的联络方式。

　　可有联系方式有什么用呢？

　　就像现在他就站在许世安的门口，也不妨碍被人关在门外，也没有再敲一次门的勇气。并且他已经不能继续耗在门口——这层住了好几位老教师和退休人员，对于突然出现的大小伙子有警惕有关心，总之是在他们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激起了小小涟漪，甚至有人邀请他到隔壁坐着等许世安。

　　他不想给邻居添麻烦，更不想给许世安带来任何是非。

　　走廊里一直开着窗通风，陆诚的手指冻得冰凉。他抬手摸了摸门上的福字，想起以前在老师家过年，他还给写过对联，老师还夸他的字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跟老师和简哥一起过年呀。

　　正在陆诚感伤之际，门突然又开了。

　　若说刚才许世安还吝啬在陆诚面前表现自己的任何情绪，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却多少有些厌恶和愤怒。
　　“少爷，我们教工宿舍就是个普通的老破小，停车的地方就那么一丁点儿大，你的豪车停在人家车位前几个意思？磕着碰着了我们赔不起。”许世安顿了顿道，“呵，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进门登记的时候能别报我家门牌号吗？”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去挪开……我开走……”陆诚大囧，他几次试图向屋内张望最终失败后，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许世安望着那个仓皇离开的背影，孩子真的长大了，比小时候高了些，可也瘦了些。
　　他突然卸了气，几句话而已，比连上了四节大课还累。此刻只想回屋睡一觉，最好醒来后能发现只是大梦一场，那小畜生走了这辈子都别再出现。

　　谁成想，许世安一回头，差点吓得灵魂出窍——是简宁站在他身后。
　　“谁让你起来的？”许世安以愤怒掩饰心中的不平静。
　　简宁完全无视，直直地看着许世安道，“是他吗？是他回来了吗？”
　　许世安静默了三秒钟，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事儿瞒不住了。且不说简宁没事儿就去办公室找他，以陆家那位小少爷的性格，这回认清了门路，只怕往后家里也不得清净。“糖……是给他买的？”
　　“他……真的回来了？”简宁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道，“不，不是的……他怎么会……那他，又走了？”
　　“嗯，我让他滚了。你也少搭理他，别像个小哈巴狗似的，人家一招呼你又巴巴上赶着贴上去了。回头他再走一次，我可也不管你。”许世安似乎也在慢慢接受陆诚重新回到他们的生活中这个现实，抗拒、愤怒、紧张等等情绪都在逐步消解，转而寻找一种全新的相处方式。“简宁，你们不是一路人。”

　　陆诚一溜小跑地下楼，心里琢磨着要给老师换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住吧。这里虽说有电梯，可不是维修就是管控，实际上并不方便。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经常来爬楼。

　　“看看你考得什么成绩，不是都给你讲过的、练习也都做过了吗？再不认真我就把你送到许老师那里去，教室里罚个站算什么，这大冷天的也让你在楼下车棚里反省，看看那西北风能不能把你脑壳吹清楚些……”声音由远及近，是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小学生儿子正在吃力地爬楼，娘俩手里还拎着刚买的晚餐食材。

　　陆诚放慢了脚步，老师现在脾气这么好了吗，犯了错只需要罚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