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月光私藏》梅占

2、第二章

　　头顶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清润又低醇，磁性悦耳。

　　抬起头，一个穿着灰黑色大衣的陌生男人站在她面前。

　　陆姝收拾好情绪，站起来说道：“你好，我是陆姝，请问你是？”

　　“我是顾云暮，以前是一个高中的。”

　　陆姝不经意间流露出困惑表情，随后收敛所有情绪，指指身后的病房说：“哦，你是顾云暮啊，我想起来了。但我今天还有点事，要先走了，回头请你吃饭！”

　　陆姝冲他点点头，推门进了病房。

　　男人看着紧闭的房门，良久，转身离开。

　　林萍耳朵尖，听见门外动静。

　　转头问陆姝：“你张爷爷到底啥情况啊，怎么这人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啊？”

　　林萍的手掩盖在被子下，紧紧攥住床单，面部有些轻微地抽搐，但掩饰地很好。

　　陆姝叹气，无奈地说：“张爷爷是在手术台上突发全身器官衰竭，我刚才查过了，只是小概率事件，只是张爷爷刚好碰上。”

　　“这个老张，昨天还跟我吹牛说等他出院之后来看望我，没想到今天就不行了。”

　　这些年，她们也算是见惯了生死，对待病友去世已经有点麻木了。

　　半年前，林萍刚从ICU回到普通病房，身上还插满管子，陆姝去给学生上课，不在病房的时间里，一直是老张兴致勃勃地跟她侃大山，留置针还在身上的时候就开始想着病好了要去喝个小酒。

　　陆姝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个男人，问道：“姥姥，你知道我的高中同学里面有叫顾云暮的吗？”

　　林萍思索一会，抬起头：“我印象中好像没这个人，怎么了？”

　　“没事，就是刚才在门外面遇见他了，说是我们学校的。那应该不是一个班的，不用管他。”

　　陆姝随口回应，将带出去的东西一一归置好。

　　林萍看陆姝的反应，有些挫败，有些无奈。

　　她刚才听见陆姝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可惜！

　　这孩子，脑子里就是少了一根弦！

　　林萍看着外孙女窈窕的身影，忍不住问：

　　“你不是说有男朋友了？给我个准话，啥时候能带回来？”

　　陆姝正准备转身，听见林萍的话，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她支支吾吾地说：“嗯，那个，他没给我说啥时候回来，我回去问问。”

　　不敢抬头，半晌却没有任何回应，不合理啊。

　　陆姝悄悄抬起头，这才发现林萍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陆姝走到病床前，轻轻趴在林萍身上，又摸摸她的腹部，没有明显异常。

　　按照惯例，林萍应该会在下午一点左右醒来，那么，是时候去处理她自己的事情了。

　　陆姝整理好被子，将轮椅送归后，直接准备去学校。

　　出了住院部，陆姝回头看，静谧如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正跟她也没太大关系，她能顾好林萍和她自己就不错了，陆姝忽然觉得自己怎么有点冷血？

　　摇摇头，挥手。

　　“师傅，去H大，谢谢。”

　　刚到校门口，早就得到消息的余婧深拿着最新一期的数学学报迎上来，刚想开口，陆姝抬起手，示意她先不出声。

　　余婧深强忍怒火，将书递给陆姝，扭过头挥起拳头发泄怒气。

　　陆姝拿过书，直接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和余婧深边走边看。

　　确实是她刚写好的论文，只发给了导师和同门看过。

　　徐凌可能觉得陆姝并不能拿她怎么样，居然就改了几处措辞和姓名，其他一字未改。

　　陆姝翻到最后，看到第一作者：徐凌，通讯作者：徐光严。

　　太可笑了，陆姝心中有一把火烧起来。

　　这是吃定她不会去举报还是觉得能拿捏住她？

　　余婧深听到陆姝笑出声来，侧着头，斜着眼观察陆姝的表情，面露惊恐。

　　紧张地将手伸出来，贴贴陆姝的额头，又贴贴自己的，这也没发烧啊。

　　思考了半天措辞，余婧深顾不上愤怒，小心翼翼地开口：“陆姝，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从没感觉这么好过。”陆姝嘴角上扬，甚至还对跟她打招呼的老师点头致意。

　　余婧深一脸被雷劈的表情，陆姝不会被刺激傻了吧？

　　她亲眼见证陆姝为了这篇论文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心血。

　　现在倒好，论文刚发给导师就被拿去给他女儿铺路。

　　陆姝不愿再说什么，加快脚步，径直向前走。

　　余婧深一路小跑，勉强跟上陆姝，突然想起一件事。

　　“陆姝，别走那么快了，昨天你不在，导师去B市开会了，估计一周后才能回来。”余婧深扯着嗓子喊道。

　　陆姝没听见，依然自顾自往前走。

　　余婧深顾不得那么多，加速追上后，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前进。

　　“陆姝，导师不在办公室。他去B市了。”余婧深低下头，不敢看陆姝表情，声音也越来越低。

　　陆姝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学校的主干道上，不算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低声开口：

　　“这是算准了数学学报今天发刊吗？”

　　余婧深不敢回答，推着陆姝走到路边的长椅上，略强硬地按着她的肩膀坐下。

　　“陆姝，冷静一下，我也很生气，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才是最重要的。”

　　一阵无力感袭来，陆姝自嘲一笑，肩膀垂下，提起的一口气也泄了。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余婧深看着陆姝颓废的模样，胸口上下起伏，可恶的小人！

　　揽着陆姝肩背的手慢慢攥紧，愤愤开口:

　　“陆姝，咱们现在是有证据的，幸亏你之前把论文发到arxiv上了，咱们可以给数学学报的编辑发邮件，直接举报他们。”

　　陆姝苦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导师对陆姝有知遇之恩，当初她忙于照顾亲人，分身乏术，根本没心思搞研究，是导师力排众议，陆姝才能直博，包括现在的助教职位，也是导师帮她争取的。

　　平时知道陆家的难处，导师更是常常对她大开方便之门。

　　如此器重，如此对待，陆姝怎能毫无顾忌地举报？

　　不说导师的帮助，单就她目前还在导师手下读博，毕业与否全看导师心情，她如果真的举报了，导师该如何自处，她又该如何自处？

　　余婧深忽然沉默，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耷拉下脑袋，只恨自己平时只顾吃喝玩乐，事到临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路过的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这里终归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陆姝强打起精神，拉起余婧深，“不论如何，我想要去问个清楚。”

　　余婧深欲言又止，跟着陆姝，回到了他们的办公室。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徐凌好奇地抬头，看见是陆姝两人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避开她们的视线，拿起水杯起身，想要离开。

　　余婧深快步上前，压住徐凌肩膀。

　　“徐师姐，数学学报的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们解释一下？”余婧深不客气地说，全然不顾周围还有人。

　　徐凌不说话，只是挣扎着想要避开余婧深。

　　陆姝缓步走过去，停在徐凌面前，她身体一僵，不再挣扎，也没有抬起头。

　　“徐凌，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出来说吧。”陆姝轻声询问。

　　陆姝率先走出办公室。徐凌和余婧深紧随其后，徐凌仍是一言不发。

　　余婧深看着徐凌沉默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盗窃了别人的劳动成果，难道一句道歉都说不出口吗？”

　　“已经用过了，别说了好不好？”徐凌低低地道。

　　余婧深被气笑了，抱着手臂在旁边啧啧称奇：“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的徐师姐脸比城墙还要厚啊！”

　　陆姝沉声开口：“徐凌，为什么把我刚写的论文以你的名义投稿？导师做的还是你做的？

　　徐凌猛然抬起头，眼中有愤恨：“我干的，怎么了？”

　　“我把论文原稿发给导师不是让你抄的，我的论文也不是你升迁的工具。”陆姝突然爆发，抓住徐凌的衣领，对着她怒吼。

　　“自从你出现以后，父亲满心满眼都是你，说你是天才，一心只想培养你。你有事，他把你该做的事都堆在我身上，还嫌我做的没你好，有个什么机会，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他的女儿，是你！”

　　徐凌眼中满是血丝，挣脱开陆姝的手，快意地看着她，无一丝悔意。

　　余婧深向前几步，走在陆姝前面，对着徐凌怒目而视：“你没那个本事就不要多BB，导师很公平，各种机会我们包括师弟师妹都有，能者优先，陆姝也不是什么机会都能抓住。”

　　“况且你是导师的女儿，虽然导师可能对你要求严厉一些，但真正的好机会哪一次忘了你？”

　　徐凌有些慌乱，随后，神情一凛：“呵，就算这样，父亲还是偏心她，你们都没觉得偏心吗？你们就没一点儿感觉吗？我这也不是给你们打抱不平吗！”

　　余婧深脸上一僵，定定地看着徐凌。

　　徐凌以为她被自己说中，趁热打铁：

　　“你们真的不觉得不公平吗？都是父亲的学生，父亲参加什么顶会都想带着她，她还偏偏不领情，你们天天捡她不要的东西有意思吗？”

　　陆姝惊愕地听着，又愣愣地转头，看向余婧深，她从不知道徐凌原来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余婧深回过神来，“照你这样说，你不是更可恶？陆姝好歹做出了我们做不出的东西，你要不是有导师这个父亲，你之前能进我们组吗？”

　　说完，余婧深对陆姝眨眨眼，陆姝松了一口气。

　　陆姝揉揉太阳穴，她没想到能扯出这么多，沉默一会，开口道：

　　“徐凌，你也别挑拨离间了，这完全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先别把其他人扯进来，你就给我说个准话，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告诉你，父亲再器重你，也绝不可能大义灭亲，别忘了，你的毕业证还在我爸手里呢！”徐凌色厉内荏地说。

　　陆姝盯着徐凌，徐凌低下头，又一次避开她，在徐凌这肯定不会有结果了。

　　陆姝闭上眼：“先就这样吧，等导师回来再说吧。我累了。”

　　余婧深狠狠瞪了徐凌一眼，和陆姝一起转身离开。

　　徐凌红着眼眶看着两人的背影，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陆姝快步走出实验楼，余婧深跟在她身后，小声道：

　　“小姝，你准备怎么办啊？”

　　陆姝用力摇摇头说：“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冷静一会好吗？”

　　余婧深缩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执着地跟着。

　　两人走到校门口，陆姝尝试几次，终于强撑出笑。

　　“婧婧，我记得你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呢，我之后再想想到底该怎么办，你先回去吧。”

　　余婧深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冲着陆姝挥挥手。

　　“我看着你走，你赶紧回去照顾你姥姥吧。”

　　陆姝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医院，林萍还在睡觉，陆姝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对面，暂时强迫自己不想学校那些糟心事，不然要是被林萍看出她的难过，又该偷偷抹眼泪了。

　　姥姥睡着，研究也刚告一段落，一时无事，陆姝突然想起自己撒的谎，还是先提前做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