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夜晚，廷尉狱内。
入眼是昏暗的灯光，楚旌堂全身酸痛，抬头环顾四周。
黑漆漆的房间很是压抑，中央放置着张大桌，摆放着各种触目惊心的刑具，诸如剪刀、锥子、匕首、铁链、皮鞭、烙铁等。
让人望而生畏。
空气中弥漫着巨大的血腥味，夹杂着难以名状的霉味。楚旌堂艰难地转动手腕脚踝——四肢分别套上了拇指粗的铁链，绑在背后的柱子上。铁链冰凉且结实，他挣脱不开。
“你说你，好端端的日子放着不过，偏偏要来刺杀太子殿下和昌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不明白——”楚旌堂咬了咬牙，“我要见太子！”
负责上刑的廷尉叫李甫，是个黝黑的精壮汉子，举着鞭子弹了弹楚旌堂的胸膛，略带可惜地说道：“咋就跟你说不明白了呢？太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那可是储君！这是罪状，你赶紧画押吧，还能少受点罪。”
楚旌堂黑曜石般的瞳孔瞬间犀利，马鞭触及身上的伤口，痛得他吸了口凉气。
“我没罪！你赶紧让陆谦宜来！”
楚旌堂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陆谦宜狡黠的面容，他突然很后悔——就不应该轻信皇贵的话，更何况还是这般的漂亮人物！
“大胆！太子殿下的名字也是你敢直呼的！我原本想着看你和我外甥差不多大，下手轻点，没想到——还是块硬骨头！”
李甫绕过楚旌堂走向墙角的木桶，舀了瓢盐水冲楚旌堂泼去。
楚旌堂紧闭眼睛，攥紧了拳头，硬生生将痛苦在牙关里咬碎。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李甫点燃火绒扔入盆中，随手选了一把最大的铁钳伸向盆内噼啪作响的木炭。
“你可以试试——”
楚旌堂扬起硬朗的下巴，反讥道。
“唉，可怜人——父亲没了，洛国也没了。你给兄弟交个底，你是不是不识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李甫向桌上写满罪状的纸张努努嘴，眼睛里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甫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哥哥嫂子拉扯长大。原本是恒宗帝做皇子时的马车夫，现在主子成了国君，他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成了廷尉狱的廷尉长，专门负责审讯重大犯人。
他看过楚旌堂的罪状：无故在咸阳城门外谋刺太子和昌王。又了解到楚旌堂身世悲凄。望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后生，他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楚旌堂瞟了李甫一眼，眼神锐利逼人，不耐烦道：“要动手就快些！磨磨唧唧做什么！”
李甫手上的铁钳拾起又放下，放下又拾起，答道，“年轻人，误入歧途不要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啊！你要是趁早画押，也就少挨点皮肉苦。眼下整个中原都属于昭国，洛国没了，你也总要有个落脚地。我听说——昌王之前可是寻你寻得紧，还要给你官做呢！你倒好，在城门外先是废了太子的腿，又是砍伤了昌王——”
疼痛渐渐化为麻木，楚旌堂合上眼睛。如果机会可以重来，他决计不会相信陆谦宜的话！
李甫的铁钳最终没有拾起，被他扔在脚边。
他把火盆向楚旌堂方向踢了踢，自己伸出手烤火，继续自顾自道，“恒宗帝心眼最好，你伤了两个皇子，按照昭国律法是要判凌迟的！可陛下仁厚，还许诺给你留个全尸——”
楚旌堂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满腔的怒意向李甫望去。
“你还瞪我！别不服气！”李甫腾地站起身，“太子去蜀郡是赈灾去了，他才二十岁呀！尚未娶妻，你就把人家的腿给伤了！太医说，多半殿下后半辈子都得在轮椅上过了。”
“......”楚旌堂沉默片刻，“那又如何？冤有头债有主，要不这样——您和陛下说说，免我死罪。然后太子的后半辈子由我负责，这总行了吧？”
“你！哎呀！不可理喻！”李甫无比震惊，捂着胸口缓缓向后，倚靠着墙喘气。
他审讯犯人无数，像楚旌堂般油盐不进的石头还是头回见！
楚旌堂心想，您还真不了解太子的情况。
陆谦宜鬼精和狐狸似的，刺破血囊后装晕倒得比谁都快！
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进了咸阳城瞬间开溜，转头还想杀人灭口！
廷尉狱的大门被人从外拉开，伴随着尖锐的呵斥声，李甫登时打了个寒战。
“够了！陛下让你来审讯犯人，不是来这絮絮叨叨拉家常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姜，姜公公饶命啊！小人多嘴了，该死！该死！”
“哼！”太监姜秀甩了甩拂尘，别过头向陆谦宜道，“太子殿下，您请。”
解小六推着漆木轮椅缓缓进入屋内，陆谦宜坐在上面，他穿了身湖绿色的绸缎长袍，墨色的秀发披散下来，显得极为顺滑。
陆谦宜生的艳绝，深棕色的眸子里存着潋滟深潭。鼻梁挺立精致，下巴小巧清俊。
他抬眸眨了眨眼，乌缎般的头发款款而动，遮住了半张面庞。
从发间露出的眼神又悲悯又淡然，水盈盈地望着众人。
“李大人，有劳。孤受了伤，来得晚了些。”
陆谦宜轻启朱红色的唇，慢悠悠道。
“哪里哪里，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福分。”李甫向楚旌堂低呵道，“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赔罪！”
又是熟悉的乌木檀香，漫不经心地飘散在楚旌堂周围。
他瞬间腾起，眼里闪烁着熊熊火光，像只充满戾气的野兽破笼而出。
楚旌堂裹挟着飓风，带着满腔的暴怒向陆谦宜冲去。
哐啷，哐啷！
手上和脚上的铁链被拉长，狠狠地扯住了楚旌堂的步伐。
陆谦宜轻轻笑了，探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撩开了垂在面前的发丝，露出双幽深的眸子。
“小六，再帮忙推一把。孤有话要和楚旌堂说。”
“是！殿下！”
木制的轮椅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浅浅的压痕。
陆谦宜装作没有看见楚旌堂眼内奔涌而出的怒意，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对方。
他伸着右臂费力地勾住楚旌堂的脖子——没办法，谁叫楚旌堂太高了呢！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此语道出，楚旌堂的语气软了几分。
楚旌堂也很奇怪，怎么对方一靠上来，他反倒是没那么生气了。明明前一秒——他恨不得咬住陆谦宜的喉咙，生生将对方撕碎吞入腹中！
“当然，陛下查出你同昌王有来往——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乖乖配合！”陆谦宜在他耳边发狠道，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哟——殿下这是......”
太监姜秀眯起眼睛，看着两人窃窃私语，总觉得哪有点不对劲。
楚旌堂伸出舌尖在唇周舔了舔，炽热的目光里愤怒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呼之欲出的欲望。
他该相信陆谦宜吗？他能相信陆谦宜吗？
太子看上去冷艳动人，似个弱不禁风的琉璃美人。楚旌堂知道，在澄澈无辜的皮囊下，陆谦宜藏着的是副摸不透底的心。
既狡猾，又深沉。
看着是一只白兔，走近了才知是个狐狸！
万般不能相信他！
楚旌堂心想，人总归不能两次掉入同一条河流！陆谦宜脑子里的弯弯绕可多着呢！
陆谦宜凤目一转，手指从楚旌堂的脖子上撤了下来，很快又捏住了对方被铁链缠住的右手手腕。
楚旌堂的手腕火辣辣的疼，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勒痕，伤口里泛出的血珠很快将铁链染成了红色。
说来也怪，陆谦宜冰凉的手指往伤口上一按，痛感登时消散了几分。
“太子殿下要做什么？”
“忍着！”
只见陆谦宜从袖中抽了条帕子，又往上倒了点雪白的金创药粉，缠在了楚旌堂的右手腕上。
伤口一阵清凉，楚旌堂紧蹙的眉毛舒缓了不少。
“李大人，姜公公，你们听好了。”陆谦宜清清嗓子，朗声道，“楚旌堂是孤在蜀郡碰到的......”
陆谦宜声音轻缓，恰如山涧清泉般干净澄明。将水肆一事娓娓道来。
“蜀郡官员赈灾不当，硕鼠丛生，藏污纳垢。当地上届县令高晋，屡次出声皆无人理睬。现下国库亏空，长堤的拨款还未下发。楚旌堂怕孤和以往的贪官如出一辙，撤离百姓后就撒手不管。这才寻到京城来，借着刺杀孤的幌子来引起朝中的注意。”
“皇弟昌王，心系孤的安危，所以被楚旌堂刺伤。孤明日去昌王府探望，你们无需担忧。楚旌堂行事方法冲动了些，但也不是罪无可赦。李大人，姜公公，您两位怎么看？”
“殿下所言极是！”李甫脸上展露了欣喜的颜色，他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前一秒还在为对方将死感到惋惜，没想到太子宅心仁厚，竟如此大度！
“这......这个，殿下说得在理，但陛下那边——”姜秀抽了抽拂尘，迟疑道。
“父皇那边孤亲自去说，姜公公请放心。孤念楚旌堂武艺高强，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
唰！
一把檀木折扇从陆谦宜袖中弹出，他用扇柄划过楚旌堂的手臂，“楚旌堂，孤对你的功夫欣赏得很。有意将阁下留在东宫做个卫尉，不知——”
“楚公子意愿如何？”
陆谦宜气吐如兰，眼眸带着粲然的笑意问道。
“嘿，你小子傻啦！殿下问你话呢，还不快跪下来谢恩！”
李甫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掏出钥匙给楚旌堂卸下铁链。他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
啪！
“嗯？”陆谦宜展开檀木扇子挡在面前，只余一双琥珀色的露在外面。
“多谢殿下开恩。”楚旌堂咬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还差 